然而我也并不顾忌那许多,选择性的无视了沈毅的问句,径直进了屋上了楼。
楼上果然好风光,推开窗子,偌大的沈府尽收眼底,放眼眺去,也可看见皇城好风光。只是我在窗子边上,看见一幅画。
画面上是一个女子的侧脸,仪态大方,万千清华。
我认得她,她是沈凌的梦中人。
沈毅很会察言观色,见我久久盯着那幅画,跑上前来把镇石拿开,收走了画:“大公子收藏的美人图,前些日子拿过来晾,一时忘了取走。还请小姐不要介怀。”
我:“……”
对于沈凌家养的这一帮八卦神人,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堵住他们的嘴。
幸而这一帮“神人”会的不只是八卦,我不过歇了片刻沐浴更衣打扮停当。就有一个小姑娘来楼中禀告,说是她家主子邀我出城。
这次并没有带上阿樱,也并没有乘上软轿。沈凌牵着枣红色骏马站在沈府门口,远远问道:“长安可会骑马?”
我摇着头走过去,不防沈凌邪邪一笑,将我抱上马背,而后自己也翻上来:“事况紧急,既然长安不会骑马,那就抱紧我好了。”
能与我相关的紧急事项,想来也就青碧王序这一桩。我乖乖坐在马背上:“那你可得注意了,若是摔着了我,可是要付医药钱的。”
沈凌回头:“你放心。”
枣红骏马向着来时方向走着,我问沈凌:“王序没有在皇城做官?”
沈凌点点头:“他从来也没有考中进士,当然不会做官。”
没考上进士啊!我也觉着王序不像是个负心人。想来正是他多年应考不中,心下愧疚,才迟迟没有回乡去见青碧。
世间男子多是如此,自尊心比什么都来得强。
不想沈凌的声音被风声带到耳旁:“王序死去已三年。”
沈凌带我去的地方,恰是上午路过的山崖。天光渐暗,我眺着那带了黛色的远山,又低头看那山崖:“上午被猎人发现的那节骨头,是王序的?”
“正是。”沈凌说,良久,又看我:“要我现在派人把消息传去永镇么?”
“前因后果尚未理清,我们空口无凭,依青碧那外柔内刚的性子,她定然不会相信。”
“也是。”沈凌低头,“我另派了两个人去找王家其他人的下落,想必一两日后也会有结果。”
而我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沈凌屏息凝神。
“不好!”沈凌大喝一声,环着我旋身冲上云霄,手中忽地幻出一柄长剑,古铜剑身几回曲折刺出,停在半空之中。
长长叹了一口气,沈凌凭空画了一张符纸,贴在剑尖所抵之处。空中慢慢幻出个人影儿,长发披散着,却也梳理得整齐。只是肩头插着一柄长剑,神色痛苦之至。
我又细细打量他,赫然发现他的左袖下半截空荡荡的。于是问沈凌:“你可知道今天挖出来的那节骨头是人身上的哪个部位?”
沈凌立马领会了我的意思:“是手骨。”
我原以为王序的手骨是死后脱离人身的,现在看来,他该是生前就被人斩断了手。
向前走了几步,我拔出沈凌的剑,渡了些气给王序。眼见着他的脸色回转过来,我对他微微一笑:“你可还记得莲池边上有个女子叫青碧。”
王序直直盯着我:“你是谁?”
“青碧的信使。”
王序的眸光暗了下去:“她怎么还记着我?六年了,按她的性子,早该忘了我才是。”
沈凌念了个诀,揭了符纸,“看你生前不像个坏人,怎么死后化成这么个厉鬼。一出手都是夺人性命的招数。”
王序笑笑:“厉鬼不也败在了你的剑下?”顿了顿,站起身来:“若是每每来你居处的人都想要你性命,你可还会信人?”
“自然是不敢轻易再信。”我答,“只是若有人不管你生死何处,都时时将你挂在心上,你可想要见她?”
“不想!”斩钉截铁的语气。
我最终没有勉强王序跟我离开那方山崖。 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王序虽死了,到底意识还活得很清醒。而我的心镜,对于不愿敞开心扉的灵魂,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这日正翻着一本史书,讲的是沉日这块大陆上各种远古的传说。我对这种带着揣度意味的书本向来是感兴趣的,人们对自己有十足证据可以证明的历史总是很轻视的,只以极少的笔墨写完一个有始有终有人物有地名的故事而已。与之相对应的,那些因着战乱频繁或时间久远而扑朔迷离的历史,反而赢得了极多的笔墨,且这故事除了框架,更是情节丰满有血有肉。
这书里提到了平北之战,便是让我一夜之间国破家亡的战争。
关于平北之战,很多书上都有写过的,然而这本书和其他书中的写法都不一样。
我看的大多数书里,都是写王家举家殉国的悲壮或是国君无道以致人心背离云云。而这本书则从敌国的方面分析战争发起的原因。
原因那一列里,有关于我的描述。书上说:“王家有女名长安,年十四,通书法,精音律。绝色之姿,举世无双。上以万金聘之,王氏不允。上大怒,故伐之。”
唔,怎么忽然觉得这些史书里的弯弯比我看的那些折子还多?重新翻回书页一阵逡巡,终于在书的左上角看见了“戏说”两个字。
人类的推测能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使神仙都略觉无语了么?我撇下书,沏了一杯菊花茶。菊花在水里浮浮沉沉,很快便舒展开来,我将第一杯茶水倒了,另续上滚烫新鲜的沸水。如此几番,到最后一杯茶入口后,竟是唇齿流香。
做人也是一样。你不能一见面就咄咄逼人要人说出他从出生到死亡的历程。所以对于王序的回避我并不着急,毕竟,而今王序与青碧之间隔着的不是百里路途山高地远,而是一线生死阴阳两面。
我唯一担心的,是那一双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