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白琰只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好像被人抱着,又好像漂浮在半空中一般,毫无重量。
眼前迷雾缭绕,正是几年前,潇雨山的光景。
山顶上,一个巨大的罗果树下,站着两个人。
女孩约莫九、十岁的模样,她身旁的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
“师兄,我想吃果子!”女孩指着藏在茂密的树叶间的淡红色的果子,一脸期待地道。
“太高了,我上不去。”少年苦着脸道。
“可我想吃。”女孩望向一旁的少年。
少年没说话,仰着脖子望着大树,吞了一口口水。
“师兄,”女孩贴上来,声音软软糯糯,让人忍不住心动,“师兄,你就去给我摘一个嘛……我饿了……”
少年叹了一口气,走到树下,开始了艰难地爬行旅程。
女孩则满脸兴奋地望着像树熊一样贴在树干上的少年,大声喊着“加油”。
市集上,人山人海。
白琰认出那是好几年前的青州市集。
一个玄色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一旁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一脸兴奋,左望望,右望望,好像怎么也看不完。
过了一会儿,女孩转过头,拉了拉少年的衣角,担忧道:“师兄,我们这样偷跑出来,会不会被师父罚的呀……”
少年认真想了想,道:“会。”
女孩咬了咬嘴唇,艰难道:“那……”
“没事!”少年一拍胸脯,“哥帮你顶着!”
木屋中,一名年近二十的年轻男子仰面躺在床上,面上盖着一本药书,而在他身下的枕巾已被泪水浸湿。
这时,一名少女端着木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一碗热粥。少女走到男子床边,轻轻唤了一声:
“师兄。”
男子没有应答。
少女眼里闪过一丝心痛,犹豫许久,才小声道:“师兄,师姐她……已经走了。”
屋中沉默许久,男子沙哑的声音从药书后传来:
“随她去吧。”
“师兄,喝完粥吧。”少女劝道,“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我不吃。”男子倔强道。
“师兄,”少女端着盘子走进一步,不知为何,白净的脸蛋上竟有泪痕,似乎刚才哭过,“吃一点吧。师姐她……师姐……”
“我说了我不吃!”男子忽然大吼一声,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别再跟我提灵清!”
“哐啷!”
热粥洒了,瓷碗碎成几块,粥水溅洒到少女裙子上,手上,疼得她一缩,却没叫出声来。
男子推掉脸上的书,慢慢坐起身,望着少女,眼眶有点红,甚是生硬地道了一句:
“……烫着没?”
潇雨山上,夜幕降临,漫天星光格外耀眼。
木屋外,草丛中,一名少女坐在那儿,身旁一名年轻男子躺在草丛中,翘着二郎腿,仰头望着满天星光。
“师兄。”少女忽然转过身,看着一旁正望着天空出神的年轻男子,“在想师姐吗?”
年轻男子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灵清她……应该还好吧?”
少女低下头,“她很好的。那个皇子待她很好,他……很喜欢她。”
年轻男子笑了笑,“那就好,省得我烦心。”
少女沉默许久,鼓起勇气对男子道:“师兄,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师姐已经是皇子的人了,这世上那么多好女子,你为什么只对师姐好呢?你看,”她努力摆出一个笑颜,“我不也挺好的吗?”
男子笑了,坐起身,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你还小,你不懂。”说完,就转身回屋了,却不知在他身后,少女脸上转瞬即逝的伤痛和失落。
相里渊曾对她说:要是灵清她,只是灵清,那该有多好。不要是什么毒师,也不要跟那个皇子有什么关系,只是灵清,只是你的师姐……可过一会儿,他又笑道:我真傻,若没有那个皇子,若没有他把灵清丢在我们潇雨山七年,我又怎么可能认识灵清……
白琰不知道为什么,师兄眼里永远只有师姐,永远只对师姐好。她只知道,灵清师姐只当相里渊是个笑话,而相里渊,也只当自己是个笑话。
长大后,白琰终于明白,世间有一种东西,叫“爱”。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们总是说,爱,说不清,道不明,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可却实实在在地知道它的存在。白琰那时觉得荒谬之极,怎么可能世间有一样东西,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一定那些人没有认认真真找过罢了。
现在,她知道了,原来所谓“爱”,就是不自觉地想要对一个人好,很好很好,想让他高兴,让他幸福。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日日夜夜痛苦,自己也无法帮到什么,甚至,只会让他更痛苦。
出山后,白琰一直想,想要对师兄好好的,让他忘掉灵清师姐,快快乐乐的和自己一起,像以前那样,摘果子、逛集市、躺在草丛中谈天说地……可就在这所谓的“爱”如一堆枯木一般,幽幽被点燃时,“簌啦”一声,熄灭了。
没了。
什么都没了。
白琰无法告诉自己,师兄……就这样没了。
她只觉得心冷到了极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仇恨,即使她一次次告诉自己,师兄是被杀死的。
或许,死,对于相里渊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白琰想。相里渊死前拿着灵清和皇子新婚请帖的那个表情,如魔灵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白琰觉得自己快疯了。她努力想让自己醒过来,可眼皮沉重得不听使唤,怎么也睁不开,浑身也如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她感觉眼睛有些涩,即使闭着眼,也似乎有滚烫的泪水滑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只因为相里渊和她在一起太久,无法分开?还是她真的……喜欢他。
白琰感觉外面似乎下雨了,冰冷的雨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而且还冷得很。白琰瑟缩着,却无法醒过来。身旁,似乎有一人在用体温温暖着自己。
是……垣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