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稷下学宫来的齐国青年对李克相当客气,墨家使者也是如此,一副久仰大名的模样。
自从李克被苏秦从营帐中“请”到悬空阁,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就笼罩着他。两名使者毫不意外于他的出现,也弄得李克不禁起疑,这一切是否早就安排好了,而自己卷入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局。
悬空阁狭长的正厅里灯火通明,一面是石壁,一面是轩窗,整个建筑依山势而建,布局都是纵向的,李克上得堂来,只见高高的天顶上悬着枝型吊灯,地板上安置的铜兽香炉袅袅地散着香烟,墙壁跟刚才车上一样,尽是摆满了竹简的书架。
四人落座之后,所有苏秦的弟子们都退出了去,堂上更加显得空旷,这个奇异的建筑里到处都是道家的符号,李克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能猜到它们不是表示卦象,就是表示五行和天地数术。
“家师已将他推算的先天衍数写在这支简上,请季子过目。”说着,齐国青年拿出一根窄窄的木片,双手捧给苏秦。
墨家使者则呈上了一大卷帛书,上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画满了各种线条。李克眼尖,瞄了一眼,发现上边似乎是一些地图。
苏秦微笑着接过两件物品,置于座旁,开口道:“虽然远不能凑齐九位先师,但这次占卜势在必行,三位可随老夫一同前往。”
李克莫名其妙,听起来好像要进行一个仪式,是关于占卜的。这鬼谷里边搞些封建迷信活动本来就不稀奇,但是算卦何用让人大老远跑来,又是何种占卜需要这么郑重其事?
“老夫的师弟张仪早亡,若是有他在,断不至于劳动李将军。”苏秦转头对一直在思考问题的李克说道。
张仪?又是一个大人物。李克这回已经麻木了,听见这么一个名字已经不觉得震撼。
“若能为苏老先生尽些微薄之力,李某也是情愿,但不知需要我做些什么?”李克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苏秦说:“时候不早了,请三位随老夫进山。”说着站起来,早有童子上来,移开壁上一处书架,赫然露出一个洞口。
两名使者显得受宠若惊,赶忙冲苏秦施礼。苏秦一摆手,在几个弟子簇拥下,进了山洞。
李克随着人们也钻进山洞,迎面就感受到一股冷风,风中传来吱吱的声音,好似一架缺少润滑油的机器在运转。
石洞之中,半是天然,半是人工,李克踩着从岩石上直接开凿出来的台阶,不禁感慨在没有炸药的当时,开凿一条山中的隧道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工程。
山洞向上延伸,石阶并不陡峭,李克跟在人们后边,不住观察。他又看到了道家符记,刻在山洞石壁上,恍惚中似乎感到在讲一个什么故事。随着走过的路程越来越远,石壁上的符号也越来越简单象形,抽象的卦象最后干脆变成了赭红色的岩画。李克靠前边鬼谷弟子们举着的火把的光,可以看清一部分壁画。
他看到古老的岩画上有狩猎的小人,举着标枪在追逐野兽,他看见丰收的果园,成群的猪羊。然后就是雷电、狂风、干旱夺走了收成、最后一切都淹没在洪水之下,然后又有一群人在火堆上烧着什么,火堆里腾起烟雾,似乎预示着什么不祥的事件,吓得人们都伏在地上祈祷。
人们在山腹中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空旷的所在,无尽的黑暗展现在他们眼前,深不可测。
苏秦下令点火,一个弟子将手中火把扔进地上一个油池,火焰腾地燃起来。接着,面前一座座火堆便顺次自动点燃,巨大的空间在火光中一点一点展现出来,看得李克目瞪口呆。
“有幸见到如此奇景,我等真是不虚此行。”墨家使者说道。
苏秦沧桑地说:“九州笈上次展开,还是二十年以前的事,家师招集门人,推演天下大势,我等弟子十余人列席。想不到今日侪辈凋零,仅仅剩下老夫。”
“晚辈在临淄就曾听人讲,若得看上九州笈一眼,此生便是圆满,想不到今日能有这个机缘。”齐国人说。
李克不明就里,问道:“这莫非就是中国地图?”
那两条暗色的“河流”实在是太明显了,一条几字形的必然是黄河,下边一条不用说就是长江。几处地面上的凹陷明显表示着洞庭、鄱阳、太湖,而整个地面的右手边一片砾石,勾勒出了一条弯曲的海岸线。除此之外,每个火堆的位置都代表一大座城。中原地区大城市的位置两千年来变化其实不大,尤其是几处战略要地和古都。
苏秦看着李克说:“正是,将军眼前所见确是天下九州。现在怕是要再略做些改动,日前传来消息,楚国之郢都已经被秦人并了。”说着,他指挥弟子在面前地上摆弄几块石头,然后就看见地图西南方一处火焰逐渐暗了下去。李克猜那大概是油路的阀门之类的东西。
这么神神秘秘地就是为了来看这个着火的大沙盘?你们这是要做兵棋推演啊?场面倒是弄得挺大,灯火表演那,李克不禁腹诽。
“李将军,你可九州笈是什么?”
“就是这个地图吗?”
“这九州笈乃是上古大禹王分天下为九州时所创,代表天下九州形势,能算治乱兴衰。”苏秦走到壮观的灯火阵前,扬起双手说:“只要卜算得当,未来数十年的天下大势,可以尽知!”
不可能!李克坚定地站在科学一边,反对各种封建迷信和伪科学,还预测天下大势,你能预测明天几级风就不错了!但自己的想法现在还没必要讲出来,总犯不上给古人科谱吧。
苏秦看了一眼李克,问道:“怎么,李将军不信?”
“……”李克无言以对,有心说信,但是这个事实在太可笑了,你点几堆火就能未卜先知的话,中国还不称霸宇宙啊!
“这九州笈封在山中已经不知道多少岁月,直到吾师来到这里,发现了它。”
原来你师父还是个探险家。李克看见苏秦眼中尽是追忆往夕的深色,周围的弟子跟两位来使也都是一连崇拜。算了,还是不要打破你们的迷信啦,有点信仰不容易。
李克感到脚下的地面传来奇怪的震动,时而像机器在发动,时而像有液体在翻涌。我们不是站在火山口上了吧?但是这不合理,从这片山地的地形可以看出,明明是流水切割岩层造成的山脉,绝不是火山地带。
苏秦的弟子们担进洞来一坛一坛的火油,灌进油池里,李克提鼻子一闻,几乎没有什么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
“山海之间,大河纵横。日月经天,兆载不变……”苏秦吟诵道,他的门人弟子十数人也跟着师父低声唱着。
“卯时天明,九州同光……”苏秦唱完一顿,天顶居然射下一缕光来,在火焰产生的黑烟中十分显眼。
李克抬头一看,发现头顶上有一小孔,外边已经天亮,一缕晨光降下来,落在洞中地上的九州笈上。就这样啊,有什么稀奇……
“李将军,该上路了。”苏秦转身对李克说。
“上什么路?”
“李将军,鬼谷对你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这九州笈乃是天下极灵验的一处所在,阴阳汇聚的一处仙根穴位,在此地卜卦定然极准。老夫的师父曾经在此地潜心钻研数十年,不肯离开。先师他老人家数十年间闭关潜入这九州笈中三次,每次出关时都较以往大为精进,而且对天下之事往往一语中的,端的是未卜先知!”
“等等……停!”李克多少听明白一点意思:“你是说让我也学你师父……潜进这个什么九州笈?”
“正是!”苏秦热切地看着李克。
邪教!绝对是邪教!李克觉得眼前这个苏秦可能就跟什么功的教主一样,让门人弟子去送死。这地下都是他们灌的火油,“潜”进去还有个好啊,还不变油淋仔鸡啊!
“不成!不成!”李克把脑袋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既然尊师可以进去,作为他老人家的弟子,你肯定也可以。我嘛还是算了!”
李克看见二十多双眼盯着自己,也是不由得发毛。这回碰上的事太邪性了,这个苏秦跟书上记载的不一样啊!
“将军莫慌,你是九州笈选定的,非是老夫贪生怕死,实在是有心无力呀!据先师曾言,笈中的事情远远超过人能想象的程度,必须是心智坚定,身体强健的勇士方可……”
“那你就让我去送死?话说这个什么九州笈怎么进那!我又不是土行孙!”听苏秦这么说,李克越发害怕了。跟人玩命是一回事,跟未知力量过招还是算了,风险不可控啊!
“将军,晚了,你一进这洞,就已经走上了九州笈,哪里还有退路?你来看……”苏秦一指前边地上的火光,李克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李克看见自己正走向火焰,而烟火也为自己让路……这怎么可能!
李克回身,看见周围哪还有人,一股不可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眼前的一切如虚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