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破凶

黎子晨喜欢天台，这个习惯在搬家之后也还是继续着，只是今天当他走上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欧阳小姐。”

“嗯。”只是礼貌地颔首，欧阳翎望了黎子晨一眼，便转过头不再看他。

微凉的风，带着特有的自然的气息，在他们之间徘徊。黎子晨走到栏杆边，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远望着视线里可以触及的一切。

二十楼的高度，街道上的车水马龙、拥挤人群，全部都囊括在那黑亮的瞳孔里，然后反射到大脑里，构造成视觉。只是在这个世界上，你所看到的，从来就不只是这些。

“搬来这么久，都还没有机会介绍我弟弟给你认识，他工作比较忙。”黎子晨还是先开口了，面前的女孩子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疏离，虽然这让他有些疑惑，但也还是不希望邻居之间的关系太僵。

“没关系的。”欧阳翎轻微地摇了摇头，她想不通，黎子晨和他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竟然已经在她隔壁生活了一个星期之久，以前住到 ‘鬼屋’的人不管声称自己胆子多大，都绝对不会待在那里超过两天的。“黎先生，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不然直接叫欧阳也可以。”

“欧阳…你可以叫我子晨。”听到她不再只是简单的回答自己的问题，黎子晨微微勾起了嘴角，“我是个插画家，所以常常在家了，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突然不想瞒着他了，欧阳翎凝视着黎子晨的眼睛，总觉得即使不说，好像也有一天他会知道的。为什么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周的新邻居，会让她觉得，在以后的生命里有重要的参与感。这种感觉，强烈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犹豫了片刻，欧阳翎抿了抿嘴还是没有说，“有空再告诉你，我先回去了，再见。”

“嗯，再见。”黎子晨看着欧阳翎离开，有一瞬间察觉到了她背影里的孤单，心口微微地痛了起来。

欧阳翎打开家门直接将钥匙抛到了茶几上，抬眼望向电视机前激动地控制着游戏手柄的夏若初，“家里没人你电动还开这么大声…也不怕外面的人听到。”

“这层楼又没有别人…哦，忘记了隔壁新搬来的…”虽然这几天她三不五时还会去隔壁恶作剧，但是黎子晨兄弟根本就不给任何反应，失去了吓人的乐趣，夏若初只能将空闲寄托在打电动上了。

“先别管这件事，今天是破日吧？”欧阳翎抬手指了指外面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天空，“你还真是悠闲哦！这么严重了还玩地不亦乐乎！”

“我好歹也是鬼，破日这种极阴之日我最喜欢啦！”夏若初看着屏幕上巨大的‘KO’乐呵呵地大笑。

“你小心不要被其他恶灵吞掉就好了。”欧阳翎毫不客气地打击道。

“我好歹也是这里的地缚灵，哪有那么弱！”夏若初浅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过很奇怪，这次为什么会这么多？”

灵力高的人，会自然地吸引恶灵的攻击，尤其在破日最为严重。只是在这里灵力高的，只要她们两个而已。

“难道还有其他的人…”欧阳翎认真地思考着。

“不会的！”夏若初飘到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如果是平时她绝对是不敢在白日就见光的，但是破日是一个月中阴气最重的日子，她就少了这个顾虑，“如果有，你一定会感觉到。”

“不一定，我又不是活体测试器。”欧阳翎走到沙发前并没有坐下，而是靠在边缘站着，对着夏若初笑了笑，“老规矩，结界一个小时一百。”

以她们的灵力，要破一个凶日不难，难就难在不能吓到这一带的居民，每次一到破日就必须在四周撑起结界，

“太少了！”夏若初摸着喉咙清了清嗓子，“现在什么都涨价！二百块！”

“一人退一步，一百五！”欧阳翎直接把空白的支票放在了桌上，对着夏若初笑了笑，美丽的双眸注视着她直到她哆嗦着点了点头，“成交！”

傍晚时分永远都是放学下班的高峰期，张蓉萱从公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刚从停车场走出的黎子暮，“子暮！你下班了？”

“嗯。”黎子暮对着她抿嘴笑了笑，“容萱美女，今天更漂亮了！”

“哎呀…”美好的夸奖总是会让人心花怒放，张蓉萱自然也不例外，“你不要笑我了…”

“我是实话实说，我们杂志社的Model都不一定比你漂亮。”黎子暮将肩上快要落下的背包肩带拉回，“对了，我想问，我们家隔壁的欧阳小姐，是一个人住吗？”

“是呀！”张蓉萱点了点头，有些疑惑他这样的问句，“怎么了吗？”

“听我哥说，她好像每天都很忙，很早出门的样子…不过家里没人之后，还总是有一些奇怪的声音…”黎子暮抬起头看向他们所居住的十四楼，似是无意地开口，“该不会有鬼吧？”

“你不要听其他人乱讲了，‘鬼屋’只是个传说…”张蓉萱慌张地摆着手解释，“你们住了这么多天，不是也挺好的吗？”

“那倒是…”黎子暮看着张蓉萱慌神的样子，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开玩笑的，不要紧张啦！”

“被你吓死了…”张蓉萱也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他刚刚看的方向，视线顺着向上，疑惑地瘪了瘪嘴，“今天天气还不错！怎么楼顶会有乌云呀？”

“下雨就不好了。”黎子暮不经意地皱起了眉，却又很快恢复了笑容，搂上张蓉萱的肩膀走向大楼。“快点回家吧，你要是淋湿了我会很心疼的。”

“哦。”四周来往的女孩子们都羡慕地看着她，张蓉萱沉浸在被满足的虚荣心里，没有察觉到黎子暮的异常。

送张蓉萱回家以后，黎子暮便即刻往家里赶，一进门就紧张地开口，“哥，今天这里好像不太平静。”

“的确。”黎子晨担心地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空，下午三点以后，楼顶就开始聚集邪气，黑色的一个漩涡，黑洞一般地吸引着周围的恶灵，“你的钢琴还来不及搬来。”

“哥…”黎子暮走了过去，眼底也有担忧，“你用吉他弹，把频率调高到人类接收不到就好了。”

“只能先这样了。”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黎子晨总觉得，今天一定会发生什么。

“欧阳…每一户我都贴好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夏若初手上拿着剩下的符纸飘了回来，“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你指哪方面？”欧阳翎整理好自己的工具箱，侧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

“我也不确定…”夏若初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只是这一地段的气息，最近有点变化。”

“的确。”欧阳翎习惯性地看向窗外，走过去把窗帘拉开到最大，“但是就是察觉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还以为是我的感觉退化了察觉不到，原来你也一样…”夏若初难得地露出了认真的表情，凝视着一秒一秒移动的指针，“准备一下吧，快来了。”

“嗯。”欧阳翎对着她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我到天台去守着，你别把我家弄乱咯！”

“拜托！现在你家也是我家呀！”夏若初抬头看了看时间，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十几分钟，“自己小心。”

在天台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欧阳翎把身体缩进了大衣里，临近午夜，加上头顶这种高浓度的邪气，温度持续着下降，一点都不像是夏天的夜晚，她望着暗黑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希望现在大家都睡了，千万不要有冒失鬼半夜还到处乱跑的。”

“你是在说我吗？”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气氛一时间诡异到了极点。

欧阳翎一闪身，手中的一束光就打在了她身后那一只的身上，连挣扎都来不及便瞬间消失不见。

众多的恶灵漂浮在她周围，虎视眈眈却又不敢轻易靠近。欧阳翎直接将手上黑色的水晶抛到空中，镇定地念出咒语，水晶在半空中放射出耀眼的光，瞬间像是黑洞一般，吸收着四周的邪气。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第一下，夏若初凝神盘腿坐在客厅里，双手熟练地结印，顷刻间整个大楼就被一层半透明的结界笼罩住。

整个空间安静地，似乎可以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在那十二声结束之后，激昂澎湃的乐曲伴着几乎同一刻爆发的灵体哀鸣声，突兀地冲入了她的听觉。

“洗魂曲…”夏若初强忍着血气上涌，手指艰难地抬起来在空中画了个圈，整栋楼的灯一下子全都熄灭了。

洗魂曲响起的下一刻，结界就破了，欧阳翎紧皱着眉，手上的符咒一张接着一张地燃烧殆尽。

水晶石的力量随着结界的消失而减弱，一些恐惧她灵力的恶灵开始挣脱，飞速地向天台以下的楼层移动。

“糟了。”欧阳翎靠在围栏上向下望去，手中的几张符纸也跟着飞了出去，但还是有几只趁乱躲进了大楼里。

音箱停止了工作，洗魂曲最后的尾音还回荡在整个空间里，客厅一瞬间陷入了黑暗，黎子晨停下了弹吉他的动作，眉心紧拢。“停电了。”

“哥。”黎子暮打开大门，看向更加黑暗的走廊，此时清冷地有些恐怖。“我们出去看看。”

“好。”放下手中的吉他，黎子晨跟着黎子暮走了出去，“子暮，你往下走，我往上走，不要轻易暴露身份。”

“嗯。”黎子暮点了点头，拉开紧急救生梯的安全门，向楼下跑去。

黎子晨随即往楼上走，刚上一层就遇到了急着下楼的欧阳翎，两个人撞到了一起。

“黎子晨…”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欧阳翎只能隐约通过松节油的味道辨认出面前的男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下午睡太久了。”黎子晨对上欧阳翎的脸，此时也只能看清她星光般的双眸，“现在睡不着，所以想去天台待一会儿。”

“不能去！”欧阳翎突然惊呼，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才尴尬地开始想因由，“那个…我想下楼去买点东西，不如一起吧！”

话音刚落也不管他是否同意便推着黎子晨往楼下走，欧阳翎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对着夏若初做了一个向上的手势，夏若初点了点头瞬间消失不见。

侧过脸欧阳翎才发现，黎子晨也看着刚刚夏若初所在的地方，微微皱着眉。

“不是说要买东西吗？”感觉到上层的气息平静了一些，黎子晨刚刚握紧的拳才放松了力道。“走吧。”

“嗯。”欧阳翎回过神来，既然黎子晨没有问她什么，刚才的状况，应该只是自己多心了。

虽然说是下楼买东西，欧阳翎倒是完全不急的样子，一层一层慢慢地走着。黎子晨偶尔侧过头看看她，两个人并肩走在不算宽敞的楼梯上，手臂时不时地碰到一起。

“那个…”不知道走了多久，欧阳翎突然先一步跳到黎子晨面前的台阶上，有些慌乱地扶住他的肩膀，手臂微微用力似乎是想让他端正视线只看着自己。微笑的面孔虽然是在对着他说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是透过他看向后面空旷的楼梯转角，“我突然想到，我没有带钱包耶！”

“我带了。”黎子晨浅笑着开口，心里的疑问仿佛有了答案，本来还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眼中却盛出了淡淡的苦涩。

“这样哦，那就先借我一点吧。”欧阳翎说话的同时，已经把抛出去的黑色水晶收了回来，不着痕迹地把手插回了口袋里，转身继续向下走。

“好呀。”黎子晨在欧阳翎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了下来，刚想再开口问些什么，一阵轻灵的童音就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

明明只是一个人的浅唱，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渗透进身体一样，找不到源头。在安静的走道里，显得突兀而诡异，两个人怔怔地看了看对方，打开了面前不知道是第几层的安全门。

黎子晨刚想进去，被欧阳翎拉住，侧过脸来看向她。“怎么了？”

“先不要进去…”欧阳翎上下看了看黎子晨，才又抬起头问他，“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要的小东西？”

“好像没有。”黎子晨有些疑惑地问。“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欧阳翎也检查着自己身上，但是除了水晶石，也是什么都没带。两个人今天的衣服都是拉链的，想要颗扣子都找不到。

欧阳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取下自己颈上的项链，丢进了门内。

两个人清楚地看到，金属质的坠子顺着抛物线的轨道下落，却在途中消失了踪迹，等了一会也没有发出落地的声音，面前的画面，像是话剧的布景一般动了动，又恢复了平静。

“怎么会这样？”黎子晨触摸门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应该是空间扭曲。”欧阳翎迅速地判断着目前的状况，“里面也许像迷宫一样，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

黑暗的楼梯间，只能勉强地辨认出身边的人，而越过门延伸出去的走廊，灯光却明亮如昼。隔着一个安全门，里面和外面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原本二十层的大楼，这时却像是将这二十层一起平铺到一个迷宫上一样，所有的住户，此刻全部都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缓缓地向原本应该是电梯门的地方移动着。

“张容萱。”欧阳翎看着面前走过熟悉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张蓉萱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眼神空洞地慢慢经过她的视线。

歌声还在继续，不轻不重地打在二个人的心上。借着走廊里的光，他们都抬头看了看楼层。刚刚一直在黑暗中向下走，都没有注意到已经是一楼了。

“黎子晨。”欧阳翎的声音很镇定，“你留在这里。”

“不行！”黎子晨拦住欧阳翎想要进去的身体，一方面他既然已经注意到这里是一楼，那就是说，黎子暮也应该已经进去了，而另一方面，不管欧阳翎的身份是不是自己所想的，他都不放心她一个人进入这个未知的领域，即使她脸上满是超出他所料的冷静和干练，“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我必须告诉你，”欧阳翎认真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地沉默了一会，才又慢慢地开口。“里面的事情，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应该说，这已经不是人类可以操控的范围了。”

“那我更不应该放你一个人进去。”黎子晨的眼色此刻像是倒映着窗外微乎其微的月光一般，坚定地不容拒绝。“要去就一起去。”

欧阳翎浅浅地笑了笑，微微眯起了眼睛，伸手拉住黎子晨的手臂，温热的温度透过不算厚的外套传递到了他的身上，“那你可不要跟丢了。”

黎子晨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欧阳翎的方向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