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曷村西接大漠,东临平原,琪尔加曷河从村头淌过,这里的人民生活富足,百姓安乐,唯一的缺陷就是缺少男丁。
老人们坐在门口,打打扇,喝口凉茶。女人们织织渔网,谈笑着,讲讲连日里发生的琐事。西头,是他们丈夫曾经回来的方向,望着望着,村头的新婶子眼眶就红了。两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如今,新一代的遗腹子已经长成了歪歪走路的顽皮娃儿。
村尾有一棵老榕树,树下窝着一团庞大的影子,草窝般的头发,破碎的衣衫竟像是被不正常的宽阔身躯给撑开撑破似的。
他在那里蹲了很长时间,像是要石化一般。夕阳下亭亭如盖的榕树叶遮不住他的身子,被拉出的长长影子一半投射到树干上,另一半斜打在地上,说不出的萧索。突然,那影子动了,他抬起的脸干净得不同于衣服和头发,面上却带着悲伤和茫然不知所从的表情。他站起身来,巨大的躯体如平地起高楼一般骇人,粗壮如树干的臂膀足以单手撑起一头蛮牛,让人联想到基因变种的魔兽。
巨型的汉子抬起手来挠了挠头发,想了想还是朝村子里走去。现在的他已如每日的此时一样恢复正常了,村民们应该不会再排斥他了吧,他这样想着,脚下加快了步伐。
小孩童们在已经收市的集市上来回奔闹,欢声笑语连成一片。更有炊烟从屋顶袅袅升起,他想起了亲爱的母亲,想起了想回却不能回的家。
“呀!杀人魔又来了!快跑啊……”
有个孩子胆小,竟然吓哭了起来,愣愣站在原地忘记了逃跑。他其实很喜欢小孩,他也有自己的小孩,可孩子不认他,甚至讨厌他。他走上前去,蹲身想替小孩擦擦眼泪,突然一阵棒击猛打毫不留情地招呼在他身上。他抱着脸,默默忍受着愤怒的袭击,他已经完全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他也不记得。这张脸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伤着,因为他企盼着妻子孩子还能再唤他回家。
他的逆来顺受引来了更疯狂的打骂,突然一声怒喝:“你们干什么?他只是想帮那个孩子,你们为什么这样拼命地打他?走开!都走开!”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挤了进来,用力驱赶这些发了疯的群众。
他没有抬头,他知道这个打抱不平的人最终会和这些村民一样排斥他,厌恶他,甚至驱赶他。
“你有毛病吧!帮这个杀人魔,小心他反过来撕了你呀!我们走!真是晦气!”那村民摔掉木棍,骂骂咧咧地领头走了,众人也都看他们一眼,自觉散了。
同情、不忍、可惜是为那白衣女子,而对他的只有恐惧。
“什么杀人魔?明明是个好好的人,我刚找了点吃的,给!”白衣女子递上一块枯饼,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看你也饿了,吃点吧!”
童翟见她并未因村民的话离开,反而给他食物,虽然心里感激却不肯接受。他站起身来,白衣女子突然被吓得退后一步,手中的枯饼差点没拿稳。暗道:莫非他真的像村民所说的是杀人狂魔?这种体型,连斯瓦辛格的望尘莫及,要杀她还不是像捏死一只小蚂蚁一样容易!这家伙的影子比那颗大榕树还要粗,就是一个巴掌自己也难以承受啊。可是已经递出去的饼他又没说不要怎么能收回来呢?
咬咬牙,依然将那抓饼的手伸着,心里却乱如打鼓。童翟歪着脑袋看看姑娘又看看那饼,终于接过来塞进了嘴里。看着他憨厚的表情,姑娘咧着嘴开心地笑了。
她摆摆手一声“拜拜”满心欢喜地跑开,刚准备爬上那棵榕树好好睡上一觉,杜子却不失时宜地开始“咕咕”叫嚣。这次她认真检查过新居所,绝对没有除鸟以外的任何动物来跟她抢地盘。但饿着肚子可睡不着觉,只好跑去河边想想怎么抓一两条鱼。
支曷河水虽然湍急,却有清澈的浅滩,夜晚会有上游的鱼顺流迁徙,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尾尾美丽泛着银光的鱼儿游来游去,煞是可爱。可是为了生存,不得不以它们来充饥。就算自己不吃,也会被别的动物吃掉,这是食物链的循环,佛家说的不杀生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事不宜迟,玞雅擦擦口水,搓了把手心,这是从未体验过的尝试。咦?谁那么好心?知道她要来抓鱼特地留了个鱼叉在这儿,现在连方法都不用找了。
“谢谢好人!抓到多的送你一条,嘿嘿!”拿起鱼叉看准鱼头,手上着力“噗”地一声,鱼没叉到,倒搅浑了一方水。
玞雅到底没什么经验,连换了好几个地方也没一点儿收获,鱼却被赶走了不少。她气得扔下鱼叉,愣愣地望着水里欢快依旧的鱼流口水。
什么东西?好香!她回过头去,却见火堆前一个衣袍不整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翻烤着手中的鱼,香味便是从那儿传过来的。玞雅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火光下映出那人的脸,皮笑肉不笑,那目光似是有意无意向这边瞟来,让人由内心深入生出恐惧感。玞雅看清那张脸,面色一变,转身就跑。
那人也真快,一眨眼功夫就拦住了玞雅的退路。只见他拿着那条熟度刚刚好的鱼递到她面前,笑道:“跑什么?你不是想吃鱼么?”
“我……我不饿!我……”正理直气壮,肚子又开始闹别扭。
“呵呵……你总喜欢嘴硬!拿着!”将鱼塞到她手里,突然神色一变,怨恨道:“为什么总想躲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
“哼!你叫我穿上衣服,我依你,叫我学人类走路,我也照做,叫我去给王送信,我也办到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已经忘了是不是?”
“我……”
“你说呀!”他摇晃着玞雅的肩膀,怒道。
玞雅心里充满了内疚,早已将恐惧抛到脑后,低头到:“我没忘,我答应只要你办到了那件事就带着你一起来人界,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说你并没有答应在原地等我?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根本就没打算带着我?”
“我……”面对这样的质问,玞雅半句话也答不出来。她是很怕蛇,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带着这样一个可怕的动物上路,一切都只是为了摆脱他所作出的承诺。然而这竟错了,如今他来兑现承诺,且明显是因为自己的失信而激怒了他,叫她如何解决?
蛇放开她,说:“我会读心术。”
“什么?”
“我说我会读心术,你想的什么我都知道,你不用说出来。到现在你还想摆脱我!”说着,一拂袖转了话锋,盯着河水冷笑道,“我们动物,一旦认定了什么,就是一辈子的事。既然你始终不愿,那我就只有毁了……”
话音未落,他已变回了那条既粗且长的毒蛇,缠上了芙雅的脖子。芙雅反应过来,气息已是不顺,心里叫苦连连:这种毒物,果然行事狠辣半点不留情,自己得不到的便要毁掉。这次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毒蛇张开可怖的大嘴,露出两颗长长的毒牙,刚要一口下去,突然感觉身子一紧,正好给人拿住了七寸。玞雅解脱过来,抱着脖子大口喘气,对救她的人万分感激,要是再晚来一步自己恐怕就已香消玉殒了。
那股难得一见的压力似曾相识,定睛细看,原来是刚才在村尾被人殴打的壮汉。他手劲大得惊人,臂上暴露的青筋说明了这一点,眼看着那蛇缠在汉子臂上的身子渐渐松了,头也不再竭力反抗,玞雅突然大叫:“等等!你松开他吧!”
童翟转头愕然,却不再使大力:“为什么?他要杀你啊!”
“是我失信在先,我做错事怎么能让他去死?”
“可是……万一他还要杀你怎么办?”童翟憨憨地问。
“你帮我打跑他就好了啊!放了他吧!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想起魏荻,她的脸上顿时爬满了悲伤。¬思绪飘出很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与他相伴的日子。过了许久,才幽幽叹道:“我们走吧!你不要再跟着我,回兽界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蛇扭转身躯变成人形蜷在地上,虚弱的身体渐渐溢出淡淡的绿光。他全力修复着自身,没有余力去回答玞雅的话,定定凝望离去的身影,他摇摇头:你舍不得杀我,我更不会走!
童翟带着玞雅顺着河水走了近一里路,那里有个简陋的草屋,离支曷村有一段距离。
“这里原来没人住,现在是个瘸腿的姑娘在那儿,我看她挺可怜的,就把她安置在这儿了。你就先和她挤挤吧,那树上太危险。”
茅草屋简单地落了窗,柴门半掩,屋里透着星点儿火光。从外望去,一个清瘦的背影正弯腰做着什么,听闻响声,不回头道:“童大哥,你来了。”
童翟对玞雅笑笑:“进去吧!”又对屋里说,“焰丫头,我给你带来个伴儿,快来见见!”
童翟个儿大,并不进入,只在门外坐了望着里面。玞雅被他轻推一把,不由自主地走进去。那焰丫头继续忙活,声音里却带着喜悦:“谢谢童大哥,等我弄好……哎,别动!”
玞雅静静站在她身后顿住,却又好奇地探过头去看。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只见草屋中间的木桌上蹲着一只火红色的小动物,长着狐的头和身子却有一条长长的猫尾,连着身通体红色,唯独尾尖上有一团细细密密的白。这就是齐因的同类——猫狐么?怎么看起来好像受了重创?
猫狐半眯着左眼乖乖歪在桌上,全身毛发竟有大量烧焦的痕迹,伤势一直漫延到右脸小半。两只前腿正因极力忍着痛而微微颤抖。
玞雅看得心下不忍,想起齐因曾教过的简单的治疗术,于是轻轻碰碰桌边忙碌的女孩,道:“它的伤太重,你这样是治标不治本。让我试试吧!”
女孩转过极度缺乏营养的瘦削脸颊,微微愣了愣,随即点点头,站到一边。玞雅将手按在猫狐的头顶,默默运功,想要修复好它的创伤,谁知闭眼凝神才发现猫狐体内一道阴寒却又灼烈的气正顽强地和她做着抗争,并很快占了上风。
玞雅紧皱了眉头,额上迅速沁出豆大的汗,顺着乌黑的脸侧流水般滑下。看来高估了自己,这股气息并非它本体所有,而是不停地冲击着它的筋脉,若不及时压制,对身体大有损伤。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