仑姆峰下的木棚里,不大的空间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最中间一个国字脸紫膛面的汉子,身披铠甲,腰悬铜剑,熊腰虎背,牛目圆瞪,威风八面。直挺挺立着凭添了几分高大感。
他一说话,众人都起身站立,神色恭敬。“今日召大家来是有一重大情报。”见众人都面露疑色,他清清嗓子接着道:“前日天湖殿内探子偶然听到一桩怪事儿,虽不知真假,但我们该防范于未然,以免横生祸端殃及无辜。为这件事我考虑了一个晚上,才决定告诉大家。”说完沉沉叹了口气。
“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下首一壮汉性情急躁,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干人均心有戚戚,面露不解之色,但无一人敢像适才那人一样贸然大声质问。首位之人皱起山样的浓眉,缓步下堂:“卓司神欲行一统。”
“什么?”众人神色各各不同。右首靠门边有个将领模样的年轻人道:“是不是搞错了?十三大长老分治六洲的规矩形成已久,怎么突然之间却要打破?”
“虽是如此,但近年来显露的各种异相和弊端,却让我们看清了长老们为争权夺利激烈内斗的事实,再说此时正值预言成真的关键时刻,恐怕这天下各处也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吧!”
“您的意思那消息极有可能是真的?我们是否要开始防备?”
首席之人沉吟着点点头。
“天下大势,平静背后总是波涛暗涌,如今圣长老亲率殷、唐、明、贺四大长老前往弥诱之界,已经拿下兽界,控制了兽王齐肓。其弟功力尽失不知去向,连兽将擎罗也跟着失踪了,看来四长老的计策成功了。”说话的是冰陵岛的百事通兼情报员韩越,此人似白面书生,内里却深藏着不少学问,武功法力如何却无人知晓。
“可是拿下兽界有什么好处?”
众人愕然侧耳,才发现人群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个傻小子。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你就不懂了!要是兽界凭借奇珍灵物神兽利器……”
忽闻一声重咳,伴着严厉的呵斥:“小孩子家跑来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回去!”
众人见主帅发威,齐齐噤声。均想:这小子也够可怜的,自小就愚钝不讨喜,又沉默寡言,如今好不容易愿意开口问问题了,偏偏被亲爹这样呼斥,这不是造孽吗!
傻小子被吓住,低声“哦”的应了,转身讪讪出去。
原来坐上之人是冰陵岛的驻岛长老之一,七长老宁普。此人骁勇善战,力大无穷,气势夺人。撑臂上可顶天下可稳地,六洲所闻,无不拍手叫声好。为人正直刚毅,家有美貌贤妻,可天不从人愿,偏偏生了一个呆头呆脑凡事都比同龄慢上一拍的笨儿子,令他在下属面前抬不起头来,此次秘密会议却不知是何人将这小子带进来的。
宁普甩甩头驱走烦闷,恢复为将者一贯的冷静:“各位与我多年故交,我宁某相信大家都是真心愿意为守护冰陵岛效力的。若他日,我是说万一有一日我们不得不与曾经的盟友为敌,各位打算如何自处?”
“这个……”有几狐疑地对了一眼,不知何故。
“宁兄这是何说法!”黑髯白袍的矍铄中年男人面目一沉,不悦道:“我们世世代代在冰陵岛生活,本岛有难我们难道会不闻不问临阵脱逃吗?共患难那么多年,你也未免太小瞧我老方了吧!”
方奈威的情绪有些激动,众人虽然认同却也不以为意,显是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性格。
“对!宁长老勿需担心,这些年来,多亏您一直照拂,我辈岂是忘恩负义之人?”
“是啊……是啊……我们誓死护卫这片土地,就算真如您所说也是没办法!”
堂下哗然,都慨然表态,言明立场。宁普面色稍霁,步出木屋时,背上凉飕飕一片,冷汗浸透了里衣,带来更深的恐慌。立在冰雪中,白花花一片铺天盖地,让人不由自主地忽略那条冷硬坚强的身影。
冰陵岛位于六州最北端,常年冰雪覆盖,气温低,最胜之时比之如今的腓约南岛尚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个名副其实的冰之岛。
白皑皑一片是宁静的冰陵城,城北可望绵延数千里的朗木山脉,如沉睡的盘龙静静匍匐在雪地之中。东北最高是仑姆峰,峰顶景色奇异,中有温池,淡彩洋溢的池水升腾起袅袅的仙气,飘摇弥漫与周围的天寒地冻格格不入。
彩池呈新月形,月亏处环绕着的高台可容十人站立,名曰“穹焰之巅”。此地历来为六洲之人切磋斗法之处,更是见证了不少武林新秀、仙术高手的产生。
而一千年前的那场恶战,直到今日,仍然令众人谈之色变。
杜谷岩与齐冠乾相约于穹焰之巅,二人分别是人兽两界的青年才俊,自视颇高,却也并非虚有其表。民间早有传闻,这世间要是还有谁能与神将谷岩对抗,兽界之王齐冠乾自是首当其冲。
八月初三那天是正式对决的日子,然而早在两个月前就已无船去冰陵岛了,整个冰陵城住满了人,一时间船票竟如同洛阳纸贵。
神气的仑姆峰依然屹立在群山中,笑看着世间的一切,却不容许有人触及它坚硬的逆鳞。
除了顶尖的高手和与其有裙带关系的朋友或弟子,无人能安然无恙地登上仑姆峰顶,早早等待的人群只好停驻在山腰等候消息,顺便开两场赌局。这种事情是市井之徒永远都能津津乐道的,总有人适时抓住商机,借此时刻大赚一笔。
那是永远难忘的下午,人山人海中被冰陵岛士兵硬生生隔出一条道来。那是专供受邀贵客通行的官道,两个月前临时开掘了一段,只到了三分之一处便再也修不上去了。那本是符合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情形,因此众多欲图一睹当世两大俊杰决战的人们也只有就此驻足,望而兴叹了。
虽然只邀请了一些德高望重并在江湖上远近扬名的人,那却也是一批庞大的队伍,自然不乏一些浑水摸鱼的南郭先生。因此差不多到了半山腰就已经有绝大多数经不住高寒和险要地势的考验自动退回去了。
这批人重新加入望而兴叹的部队中,虽然比旁人稍微自豪一点,至少还能在被邀之列,但每个人脸上终是有些惋惜。也许是终日苦修太过枯燥无味,此时人多热闹,机遇难寻,竟有不少男子趁机找寻心仪对象,一部分景色怡人处俨然成了一个大型相亲会所。
旖旎风光随处可见,相比那边喊声震天的汉子聚集处,却显得过于柔情缠绵。
“青或紫,买断离手!买断离手了啊!”汉子抡起粗麻布的袖口,左脚踏上即时搭建起来的桌子,露出结实黝黑的胸肌,一点也不受周围的寒冷影响。
“我押青!杜神将乃我人界青年英雄,怎麽会连小小一个狐妖都打不过?”
“我也押青!”
“青!”
“买青!我敢打包票,杜英雄一定会赢!那狐妖绝不能得逞!”
“对!”
一时间喊声此起彼伏,几乎全是押杜谷岩赢。汉子将银子搂在桌上免得掉到地上,嘴咧到耳边合也合不上。
突然一声“我押紫”飘过喧嚣泠泠传来,众人一愣,均回头去看。只见一个黑衣人头戴蒙纱斗篷,遮住了整张脸,只有声音里透出她是女人的信息,浑身冷冽令人难以亲近。
庄家那汉子下巴眼珠都快掉地上了,愣了半晌,又问了一遍确信一下:“你……确定真的要押紫?”
“不错!”声音稍稍悦耳了一点,却还是冷得冻人。
“这可是一赔上千的买卖,姑娘……”庄家拿下左腿,再问了一遍。
“没见过这么婆婆妈妈的庄家,你到底接不接?”不耐烦的女声中,两锭金子稳稳落在一堆碎银子当中,金灿灿格外惹眼。
汉子狐疑的瞄了一眼黑衣女子,小心翼翼将那两锭金子拣出来,扒开一点空隙,将它们放在另一边。黄与白,一堆与两个,鲜明的对比,没有一个人想要更改主意,反而有不少暗中在笑话那傻瓜一样的女子。
单独两锭金子多么显眼,孤零零躺在桌面上,印出了夕阳微弱的光。女子放下金子就扬长而去,没有停留片刻,周围又恢复了喧闹,似乎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似乎这个女子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那赌桌上明显的分界线昭示了曾经有人做出过惊天的举动。
接着,有法师带着奴兽过来,摇摆片刻,终于将碎银子放在金子旁边,然后一溜烟不见了踪影。登记之人手抖了一下,依实记下了。
人海依旧,却因为心中多了一丝期待而变得紧张起来。被派上去的线人一直到半夜还没有回来,不少人闲着无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坛子酒来。拍开来倒也爽快地递给旁人,就这样一个酒坛轮了一个圈,最后回到那人手上,每个人脸上都微微泛起满足欢欣的酡红。
人生得意之事莫过于此,还有什麽能比得过广交天下客时的激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