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覃铎递给金企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看他吞下。右手一挥,树上窜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抱拳道:“将军有何吩咐?”
“从今天起,由你代我负责圣女的安全,若是期间出了什么事儿,唯你是问!”
“是!种候定不辱使命。”种候眉角上扬,欣喜至极,这些日子的焦急和思念终于有了回报。
“这下你小子可放心了吧!走了好啊,省的每日里愁眉苦脸像我们将军该你似的!”神奴一拍他的肩,歪着嘴调侃道。种候那里还听得到他说话?自从听到自己的任务,一双眼便再也没有离开过玞雅的脸。
“呀!我认得你!”玞雅突然指着种候兴奋道。后者狐疑却惊讶与她的语气,听她说出那句话,以为是耍小孩子脾气,心中溢满了重逢的狂喜。哪知接下来的话竟是:“你是那天要将我从小屋带走的人,好像因为法术出了问题移到了人群中央,啊!还有你!”
神奴点点头,却左看右看不停,一脸不明所以。这句话一出,种候的心跌倒了谷底,自那日起就有些反常的玞雅原来对他只是那天的记忆,那么以前呢?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颤抖着手抓住玞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其他人一看势头不对,换了个眼神悄悄走开了。只留下他们两个在原地一个满脸受伤的表情,一个无知无畏的模样。
玞雅见他们都让到一边,以为是要说什么故意把自己支开,所以只是象征性地喊了几声便跺脚不语,低头摸摸炽翼兽的头,奇怪道:“噫?你怎么今天突然安静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炽翼兽瞪大了琉璃眼怪叫着,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玞雅眼珠一转,笑着轻扯它的耳朵,作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了,定是你废话太多,又出言顶撞主人,所以遭到了天谴让老天爷收回了你说话的权利。呵呵……那真是太好了,以后你就只是一只只会眨眼不会聒噪的小家伙啦!我的世界从此安宁了!”
炽翼兽可怜兮兮的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使劲从她紧箍的怀中挤出来,一震翅逃开了。玞雅大急,伸手拔腿就追过去,冷不防左臂一紧,忽地被人糅进怀里,力道大的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头顶低沉喑哑的嗓音传来:“玞雅!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齐因大人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会不记得我?”
深深的哀伤由心底奔腾而出,玞雅觉得这嗓音竟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瞬间淹没了她,话里的情绪让她酸得想哭。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和这男人没见过几次面,为什么竟像是相识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无法记起曾经的初见。
可是初见是在那个酒窖,深深的酒窖里,懵懂柔美的女子微笑凝视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男人。那笑容多么恬静,多么温柔,不染一丝烟火之息,让站在她身边的人都禁不住自惭形秽。
两人的视线定格的那一瞬,玞雅泪流满面,凉凉的液体滴落到腕上,才突然惊觉那不是她。那是另外一个女子,一个娴静温柔沉谧如水的女子,玞雅的本体灵魂。而那一番伤感就是从她心底深处丝丝蔓延缠绕起来的,沉寂了多日的魂体重新被唤醒,玞雅不由自主地开口:
“种候!你瘦了,黑了。连日奔波的日子是不是很累?”轻柔地抚上日渐黝黑的面容,深陷的眼眶,凸显的轮廓,看得心疼。
种候猛地将二人分开半尺,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喜不自胜:“玞雅!是我!你记起来了?记起我了!我不累,为了你,我怎么样都不累,倒是你,清减了许多!”语至最后,竟至哽咽。
“傻瓜!”泪水涟涟不断,粗糙的手指擦也擦不净。“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一直没有认出你的不是我啊!”
“不是你?那现在……”做惯了将军的人直接抓住了重点,紧张地问。
“时间不多,你听我说!”玞雅伸手覆上他的唇,凄然道:“这个身体里住进了一个别人的灵魂……”
“什么!”种候震惊异常,理智尽失,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是不是齐因干的?这个身体里到底还有谁?”
“时间不多你冷静一点!”玞雅的声音突然有些飘忽,语气突然转急:“别怪他们!其实那天我就已经死了,若不是齐因大人将这个新生命放进来,我应该早已魂飞魄散了……是因为新灵魂的到来才暂时禁锢了我,让我得以见你最后一面……”
“什么最后一面?你胡说什么?不要乱说!给我好好活着,我不允许你再离开我,也不许你的身体被别人糟蹋!”种候红着眼,嘶哑道。
“没用的!潜伏在这身体里那么多日,今日既已现身便再也无法回寰,我只是想再看看你,见到你好好的,我便能安心了。”顿了顿,声音愈发淡了:“以后,这个女孩儿就是我,她的命挺苦,不要因为我的离开就失了信忘记了你答应过将军的事!”
她说的是保护玞雅的承诺,虽然种候宽厚沉稳,但处事偏激。若是因此怠慢了这个身体新的寄主,便会同时得罪两个人,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了,一个人怎么应付的了?
可是种候摇头大叫:“不!不——我不要你走!不许走,不许离开我,你听到没有?什么承诺,只不过是为了能天天伴在你身边,可是你走了,还有谁值得我去保护?”
玞雅惊慌又无奈,摇摇头笑道:“出门这段日子,你就忘了种长老了吗?要是同时开罪了两位大人,你倒是无所谓,长老呢?他要如何自处?上次为了我你已经让他那么为难了,难道还要再伤他一次吗?”
“父亲……”种候想起父亲和善的眉目,眼眶红了红,喃喃道:“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占据你的身体,我要带你回去……对!带你回去。”
“不可以!种候,你难道连我最后的心愿也不肯答应吗?有她在延续我的生命,用我的身体看这个世界,这种运气别人求也求不来,难道你想天天对着一具死尸吗?种候,答应我,保护好她也就是保护好我啊,我就是她,她也是我!”
“你就是她,她也是你?”种候死死盯着这张随时可能涣散的面孔,沉吟道。
“呀!好痛。”掌被甩脱,一声尖叫。女子抬头已是不一样的灵动眸光,走了!她走了!无声无息,突然觉得世界丢弃了自己。
种候惶恐地四处张望,惊慌地伸手乱抓,嘴里不清不楚说着什么,失魂落魄的模样与适才的悲伤已是难以比对。
玞雅刚要走过去,神奴已听到声响率先过来了:“种老弟,谈得怎么样……哎?你……他怎么了?”见其完全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神色恍惚如丢了灵魂似的,于是不解地问还愣在当场的玞雅。谁知此人亦是一脸茫然,同样的未醒,神奴皱皱眉,颠颠的跑回去汇报了。
“圣女?”金企在一旁接受杜覃铎的疗伤,浑厚的真气令他恢复了不少,面色稍稍正常。他本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一见此情形便知不对,念头一转拱手道:“神将大恩来日必报,此刻已是清晨,在下得尽快回去以免徒然生变,告辞!”
衣袍一摆,带了玞雅脚底生风般掠出去,健步如飞,炽翼兽不知从哪儿探出头来,瞅了一眼忙振翅跟上。
杜覃铎微微点头,回头见种候仍魂不守舍,微皱了皱眉,淡淡道:“不去了吗?那就跟我回天湖殿!”神奴在一边诧异不已,却又没机会和立场插嘴。
半晌,种候回神,缓缓看了杜覃铎一眼,神色不定,却行了个礼转身追那已去得远的背影。
在意识苏醒前,玞雅朦朦胧胧地听到八个字:“你就是我,我也是你……”离去的英魂悲痛却无奈,往事如奔腾的潮水涌上心头。
是谁宽厚的胸怀,轻轻拥住了天仙般的人儿?
是谁回眸顾盼,满目生辉?
是谁梦中浅笑,呢喃呓语,满心满嘴都是他的名字?
那曾经滴落的泪,和着午夜的冰花炸开在满是茧子的厚实温暖掌心,那些曾经的温言软语,如流水般飞逝,鹅毛般飘过。点碰在颊上、鼻尖,留下一丝一缕的温柔回忆,猫挠般抓着心间最嫩的柔软。
缤纷绚烂的逃离过,满心是规划着的温馨幸福未来,谁能预料那一场别开生面的逃离竟成了永难泯灭的记忆。
天湖殿顶千年的孤寂,榨干了她的生命,唯留下近百年品尝了一次烈酒般的爱情。只是愧对了他,即将枯竭的生命始终无法告知他真实的一切,害怕再一次的孤独,害怕他的嫌恶。于是在那一日,她选择了离开,她要在他还爱着她的时候离开。
可是,自私的做法却换来了她连月来的悔恨。自今日起,香魂不再,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们混合在了一起,就算不爱,可永远还有这双眼看着你……
玞雅愣愣地任由胸腔澎湃,喃喃的道:“我是个孤魂,占据了别人的躯壳,我是个恋爱失败的穿越者,却得到了这身体主人的看重。可是他们凄美的爱恋却连我早已冰封的心也难以承受,难怪他当初的眼神那么痴迷……我这样的人怎么能体会?罢了!要是种候不愿这身体被我糟蹋,还他便是,大不了这次见见真阎罗!”
话语随风飘逝而去,耳边风声响起,炽翼兽扇着翅膀追过来,一下子落在玞雅肩上,抓着她的发丝吐出粉红的小舌头喘粗气。
“疼!快放开!”头皮一紧,玞雅皱眉随手一扇,炽翼兽尖叫一声倒飞出去。在空中打着旋儿挥动翅膀稳住身形,“嗖”地追上二人,就马上不顾形象地破口骂道:“你这无良的女人,太狠了!小心以后没人敢要你……呀!你还来!!!”
腾出来的右手一阵乱挥,炽翼兽挨过一下学乖了点儿,倒没再打到它身上。后来干脆扒在她背上,玞雅反手想要将其赶下去,谁知身子扭动太厉害,引来一声冷斥:“安分点儿!这当儿了还胡闹!”
“哼!”玞雅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法力高强了不起啊!”被炽翼兽听到,爆发出幸灾乐祸的狂笑:“哈哈哈……自然比某只菜鸟了不起!”
“好啊!你这口没遮拦的,小心着点儿,别被我抓到,否则,有你好看!”玞雅恨恨道。不过大部分被迎面的风给灌回了肚里,呛得涕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