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死之前,我从未想象过自己是什么。一个举止怪异且不善言辞的普通男孩?或者是一个拥有超强记忆力还能预知死亡的怪胎?一个没人理会的孤儿?还是一个常年生活在精神病院的病人?然而,这一切随着父亲--我身边唯一的亲人的诡异去世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在一个秋雨迷离的深夜,我从梦中惊醒,我清楚的预知到在我父亲的死亡时间,我闻到的浓烈的血腥味,我感知到死亡的惨烈,我看到鲜血肆意的绽放,就在那恐怖的夜。可是,对于这一切的发生,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无能为力,因为我是一个被禁锢在精神病院的病人,没有人相信我的话,除了我父亲之外,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我的人,现在去了天堂······
就连出席父亲的葬礼我都是在一群白衣怪物们的看护下,他们被人们称做“白衣天使”,可对我而言,他们就是一群怪物。在医院这个不断有死亡不断有新生的环境下,他们对生命已经麻木不仁,这仿佛是必修课,只要你身在其中,就要习惯生存或者是死亡。
没有人出席父亲的葬礼。我想我父亲生前跟我一样,也是一个独来独往被世人称作“怪胎”的男人,犹记得六岁那一年,父亲将我送入精神病院,他说这里充满了幻想,这里是没有灵魂的天堂,我信以为真,事实上这个被父亲称作“安全美好”的地方,比医院围墙外那波谲云诡的现实世界确实要美丽的多。
请原谅我的滔滔不绝,因为我已经有10年没有像现在这样正常的说话了。
现在请允许我正式的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毕洛克,16岁,我父亲名叫毕华琛,是一名死人化妆师,这是他生前告诉我的,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父亲的生日,如今说起来很惭愧。至于我的母亲,父亲从未提起,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像“妈妈”这样的称谓,我只在电视上听到过,那种感觉遥不可及。有些相遇是要讲究缘分的,命中注定无缘相见的人,你强求,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痛苦。
好了,介绍完毕,抱歉,不是我词汇匮乏,而是,在我生活与精神病院这10年,我只知道这些。
知道这些我觉得已经足够了,起码我还清楚自己多少岁,自己是谁,我的很多病友幻想自己是爱因斯坦、宙斯或者是超人、蝙蝠侠一类的,我只能说他们在变成精神病人以前看了太多好莱坞电影,或者说,他们被人当成精神病的原因很可能就是这类电影看多了造成的。
万幸的是,尽管我与这些人朝夕相10年,我没被熏陶成为一个真正的精神病,我就是我自己:“MR.B”!(取自姓氏的首字母)如同一个代号,在精神病人的异想世界里,你的正常会被看作不正常,所以不要妄想他们会称呼你的名字。
在父亲去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个亲人,我的父亲也从未提起。
我的姑姑---薇芙女士,在父亲的葬礼结束前犹如鬼魅的出现,然后就在当天为我办理出院。
如同逃难,葬礼的当天晚上我们就开始了漫长的旅程。薇芙说要带我回家乡,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迁徙,驾着车驰骋在杳无人烟的远郊马路,车上放着悲伤诡异的音乐,犹如末日前的哥特建筑,在被化为灰烬之前散发极致的优雅。
无惧天气的潮湿寒冷,我开着窗户,呼吸着久违风自由空气,此刻我感到我的人生仿佛戏剧,剧情有条不紊的进行,且时有出乎意料的惊喜。
原野、高山、村庄呼啸而过,一种莫名的悲伤涌入心头,我感觉一滴温热的液体在急速奔驰的汽车下还来不及滑落便吹散在风中。
离开了,一座我印象并不深刻的城市,离开了,六岁之后每年只在我生日才会出现的叫做父亲的人,我甚至在我父亲的葬礼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现在,我留下这滴泪与我父亲一同长眠。
除了欣赏窗外风景,我喜欢探究我的姑姑薇芙,她看起来年轻美丽,最多比我大七、八岁的样子,她皮肤异常的白皙,一丝不苟的盘发,严谨密实的黑色的蕾丝套装,冷漠锐利的眼神,犹如刚从南极解冻的精灵,美丽却无比冰冷。
或许沉默寡言是我们家的传统,7个小时的飞奔,她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我也不忍心打破这种安静的氛围。
不知道是不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当我看到这个女人的第一面,就倍感亲切,没有距离感,哪怕至今我们的谈话超不过五句,我却完全的信任她。
逃离大都市糜烂的繁华,我去到一个叫做“海纳城”的地方,据说,这就是我的故乡。
从我来到这个小镇开始,我就爱上了这里。
这里有广袤的森林,一望无际的大海,碧波荡漾的湖泊,炊烟袅袅的村庄 ,令人心旷神怡的原野,一切你向往的美好风景在这里一览无遗,海纳城,真的用大海般的胸怀容纳人间万千。
姑姑的房子在城郊一处空旷的荒地,据说这是教堂改造的,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住在教堂。
我喜欢陈年的木质家具散发的沉香,我喜欢古典的窗棂外墨绿的青苔,我喜欢随风起舞的紫色窗幔,还有那幅仿佛中世纪的油画,栩栩如生的线条轮廓竟如此熟悉。
新生活开始了,我那许久没被称呼的名字“洛克”将重现生命,而“MR.B”的一切是否会被岁月深埋,一切都是未知,此刻我只感到莫名的兴奋。
人类在诱惑面前真的如此健忘吗?我渴望已久的生活开始了,我却将父亲去世的悲伤就这样抛诸脑后,不需要时间去走出死亡的阴霾,我就这样活过来了,我是该为自己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一切都不重要了,我相信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可以获得幸福,如果我父亲知道他的死亡是我新生活开始的契机,那么,他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都会倍感欣慰吧。
就像我初见姑姑 ,她的安慰:“每个人都要经历死亡,不用再去推敲死亡是如何发生的,你研究出一万种可能性也改变不了事件的结果。如果死亡可以带来转机,那么也是死得其所吧。如果现在悲伤,就利用时间这副良药等待着伤口被抚平,可是在崭新的生活开始的时候,还是尽量抛弃那样让人麻痹的附属品,毕竟,你怎样过都是一天。就像坏掉的牙齿,虽然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但是因为疼痛难忍,还是要拔掉。”
我终于可以脱去“精神病院”的服装戴上“高中生”的徽章,这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父亲送我去精神病院的那天对我说的话:“亲爱的洛克,你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与众不同,正是因为这样的与众不同你不可能有普通人生活。”
现在,一切都将改写,一切都将不同,但是,生活依旧无法回归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