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林镇苏果超市前,两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蜗在一边行乞,跟前的钵盆里零散着几枚钢镚。
俩人是一老一青,年老的枯脸皱皮,灰眉眯眼;年轻的蓬头垢面,胡渣稀疏,嘴里叼了半支卷烟,深锁的眉心下是茫然空虚的眼神。
“来来个熊!”老乞丐眯缝着眼忿忿道,“现在的社会太缺乏同情心咧!快一天咧,才嘎么几个硬币!啃碗清汤面都不够!”
年轻乞丐吞咽了下突兀的喉结,痴痴呆呆地小声道:“我想吃肉。”
老乞丐鼻子一抽,压低了声音嘿嘿笑道:“要不,咱去打条狗开开荤?”
年轻乞丐面色一喜,随即又将信将疑道:“你会打狗棒法?”
“嗨!你扯哪儿去了?”
年轻乞丐面色一黯:“可是狗会跑的呀,咱追不上。”
老乞丐摆出一副经验丰富、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打狗是要讲诀窍的——有狗窝、狗窝里还有崽子的狗是不会跑的!”
年轻乞丐迟疑了一番又不无担心道:“会不会被咬啊?”
老乞丐高深莫测地笑道:“没有牙齿的狗怎么咬人啊?”
……
天色渐暗,欠扁趴在岸堤边望着下面浑浊不堪的运河水,脑子里想起前世儿时的往事:那时奶奶经常牵着他的手来运河边看过往的船只,每当看到有一连串船只开来,他总会兴奋地手舞足蹈叫喊,船队!船队!这个时候奶奶的脸上总会浮现起浓郁的哀伤之色。
后来奶奶过世了,大哥告诉他,当初爷爷就是在这条运河里出事的。
大哥说那是个凛冽寒冬的深夜,爷爷所在的船队满载了煤炭停泊在运河里,跟往常一样,吃水漫及船舷;跟往常一样,所有人都在船舱里睡觉。
四周一片宁静,可就在酣甜的冬夜睡梦中,死神悄悄降临了——不知什么原因,头船竟然漫水下沉了!而随着头船的下沉,后面连在一起的船只也因吃重而接二连三地开始漫水下沉……
一切发生得都是那么突然,那么安静。整支船队总共十六条船,在半个小时内全部沉没。那一晚,侥幸从船舱里逃生的只有三个人,其中就包括爷爷。但是当他们游上岸,拼命地奔走呼救、挨家挨户地拍门,却根本没人敢给他们开门——那时灾荒刚过,各地偶有匪寇。
就这样,三个人在寒风刺骨的夜里,活活地冻死了。
唉!
欠扁沉重地叹了口气,看了眼漂浮在天上的乌云,挣扎起发酸发麻的狗腿,颤巍巍地向远林大桥的桥洞走去。
新乐一村的垃圾堆是老黑的地盘,广场厕所是歪歪的地盘,没想到连野狗都有诸侯割据的战略意识,真希望这个桥洞没被其它狗占掉,否则夜里下起雨来自己就遭殃了。
可事与愿违,他刚刚靠近桥洞,犀利的狗眼就看到了蜷缩在桥洞暗处的一团黑色,内心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转身准备离去——就凭自己瘸着腿、饿着肚子的虚弱实力,连只老鼠都打不过。
殊不料身后却传来一声温婉的母狗叫唤:“进来吧,马上要下雨了。”
欠扁心中一暖,摇了摇尾巴以示谢意,慢慢瘸进桥洞内一看,对方竟然是条有着四只可爱幼崽的母狗,幼崽们还未开眼,挤拢在母狗温暖的怀里恬静地安睡着。
“看你是没有窝吧?”母狗的眼里满是慈祥与善良,偎拢着幼崽说道,“昨天就见你在岸堤边过夜了。”
欠扁不好意思地咧起狗嘴笑笑,知趣地在旁边趴了下来。
“我叫惑惑,你呢?”
“我……”欠扁艰难地舔了舔舌头,苦涩地答道,“我叫三腿。”
“汪哦,”惑惑同情地瞅了欠扁一眼又轻声问道,“你腿是怎么瘸的?”
“呜……”欠扁皱起狗眉思索了下,不得而知,只好岔开话题反问道,“你男狗呢?”
惑惑轻笑道:“鬼晓得孩子父亲是谁!”
欠扁也笑笑,由于肚子实在太饿了,此刻他感觉连说话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了,只想趴下来睡一会儿。
可就在此时,桥洞外面的乱草里传来“噗”的一声轻响,似乎什么东西扔在那里了。
惑惑警觉地竖起耳朵,又吸着鼻子嗅了几下,狗眼霎的一亮!
欠扁这时也闻到了一股异常诱人的熟悉香味,身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骨碌爬起,嘴巴里的口水沿着舌头哗啦哗啦地往下淌!不错,这味道他非常熟悉!虽然阔别了整整十七年,但他即便是做了狗也无法忘掉这种味道——烤红薯!
惑惑站起身来一脸戒备地瞅着欠扁,出于狗性本能,背毛根根竖起,似乎生怕欠扁跟它争夺可口的食物。
欠扁惶然唤道:“不要啊!”
尽管此时此刻他狗体内的每一颗细胞都蠢蠢欲动地想要怂恿仅剩的三条狗腿向草丛内的红薯扑去,但欠扁硬是依靠游丝般的残余意志力克制住了自己——这是个陷阱,这是个非常残忍、非常歹毒的恶作剧!因为这种事他在前世干过无数次!他经常与混混们一起,拿烤熟的红薯扔给狗吃,狗只要一口咬下去,滚烫的红薯就会让牙齿全部掉光,极其残忍!
可是惑惑显然不懂这些,看到欠扁口水喷涌的馋相,赶紧撒开四条腿往草丛内跑去。
“危险!”欠扁大惊失色,奋起浑身残力疾扑出去,硬是抢在惑惑狗嘴之前,一爪拍在了红薯上!
红薯顿时皮开肉绽,一股滚烫的热气扑涌而出,把惑惑吓了一大跳!
“汪呀!”惑惑骇然失色惊叫道,“吓死我了!三腿,你怎么了?烫着没有?”
欠扁被烫得呲牙裂嘴,舌头忙不迭地在狗爪上来回舔动,舔进嘴里的红薯渣是如此的美味,赛过鸡腿和大排。
桥上,两名乞丐郁闷着表情离去……
……
在将半温不热的红薯分食掉后,欠扁与惑惑在桥洞内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募地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呼唤,声音仿佛来自九幽阴域,遥不可及,却又如同近在咫尺。
欠扁警觉地睁开眼睛一看,不由身体大震,脱口喊道:“禅姐!”
此时眼前的桥洞内,赫然站着美丽动人的貂禅!还是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纱,还是那张娇媚迷人的俏脸,还是那双楚楚依人的眼眸,欠扁顿时心潮澎湃,眼眶婆娑,灵魂几乎要从狗体内出窍,“禅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阿扁,对不起阿扁!”貂禅怜惜地将欠扁抱入怀中自责道,“是我害了你啊!”
欠扁热泪终于夺眶而出,偎在貂禅怀里泣不成声。
“阿扁,你听我说,”貂禅抚摩着欠扁的脑袋说道,“我这次瞒着大王托梦来找你……”
“什么?!”欠扁大惊,“托梦?!禅姐,我这是在做梦吗?这不是真的吗?禅姐!你别走!你别走啊!”
貂禅深深叹息道:“我是阴间鬼魂,岂能在阳间陪你?阿扁你一定要记住,三月三,鬼门开,亥时我会在青司塘路口等你,带你重回阴间!”
“啊!真的?!”欠扁大喜,搂住貂禅的脖子就上去又啃又亲,“谢谢你禅姐!谢谢你禅姐……”
可就在欠扁亲得正欢的时候,脑袋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一声呵斥在耳边响起:“你压着我宝宝了!”
欠扁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双眼茫然四顾,却再也寻不到貂禅的影子,而自己两条狗腿正压着惑惑的身体——原来刚才只是一场狗梦!
“你发什么神经?”惑惑皱着眉头埋怨道,“大半夜的扑伦家身上来又亲又摸的,吵醒了宝宝怎么办?”
“嘿嘿,做、做梦,嘿嘿。”欠扁讪讪地缩回了狗腿,心中的失落无以言表。
惑惑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低啐一口道:“等天一亮你就走吧,不许再来这里过夜了!”
“哦。”欠扁垂头丧气地走到一边趴了下来,脑子里仍然都是貂禅的身影,挥之不去,心烦意乱,再无半点睡意。等惑惑那边传来平缓的狗息时,欠扁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放轻了脚步走出桥洞,孤零零地沿着运河河畔慢慢行去。
“淅沥沥……”
一场早春细雨终于从夜空飘洒了下来……
……
三天后,东江市中级人民法院。
“……但鉴于本案性质极其严重,案犯手段极其残忍,因此本庭宣布,被告人张作海,犯强女干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犯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啊?!”被告席上,张作海差点当场晕倒过去,硬是扶着身前的桌子支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瘪瘦的手指遥戳着旁听席上的聂寒芬,剧烈颤抖的嘴唇似乎要控诉自己遭遇到的欺骗与不公!
“骗、骗、骗子!骗子——”死一般寂静的法庭内,张作海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掉左右挟持的法警,两条胳膊平直地指着聂寒芬厉叫道,“你说是死缓的!你说是死缓的!冤枉啊!冤枉啊——我没有杀人!我要上诉!我要上诉——”
“砰!砰!砰!”法官锤着木槌严肃道:“肃静!肃静!请被告人控制自己的情绪……”
“啊!啊!”在法警揪押下,张作海像遭到电击一般歇斯底里地挣扎着,扭曲的面容变得无比的狰狞,嘴里发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凄厉惨叫,“呀——聂海芬!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呀——你们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诅咒你们死无全尸!死无全尸!啊——”
旁听席上,梁静只感觉背心升起了一股阴冷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