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雨点又在夜幕中编织起了珠帘,早春的料峭寒风呼呼作响,像鬼哭,像狼嚎。
欠扁静静地趴在谭素英家门前,心潮涌动,久久无法平歇。
他不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谭素英的双腿就是在那次车祸中残疾的,但他内心深知一点:她的人生不该落魄至斯。她有着美丽的面容,有着稳定的工作,若非亲眼所见,自己根本不会相信这就是17年前侵犯的女司机。
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欠扁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是愧疚不安?是无地自容?还是为有机会偿还前世造的孽而庆幸不已?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正打算这么做,他想帮她,即便自己是条狗,无法为她做什么,但哪怕她举起手中的拐杖打他一顿,他也会觉得心里好受些。
甚至,他恨不得此时能够说人话,当着谭素英的面大声告诉她:我就是17年前侵犯你、害你残疾的人!现在我成了一条狗了,遭报应了!遭报应了!
门缝里,断断续续地飘出蔬菜和素油的清香,没有一丝荤腥味。她应该很久没有吃过鱼肉了。
欠扁心里莫名一酸,垂着头起身走向楼梯口,他此刻真想冲到雨地里疯狂咆哮一番,宣泄心中难以名状的痛苦。
可当他走到楼下,募地发现了一个……鬼!
不错,那真的是一个鬼!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男鬼!
欠扁心头大震,见鬼了!自己怎么能够看到鬼?这怎么可能?能够记得前世,那是因为没有喝到孟婆汤,可是……可是自己居然能看到鬼,这又是什么缘故?
欠扁傻傻地望着雨地里那个男鬼,任凭风吹,衣衫不动,任凭雨打,衣衫不湿,惨白的脸上没有半丝血色,幽邃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神采,斜斜的雨丝从他身体穿过,仿佛是一幕高科技的立体虚幻投影。
男鬼此时也看到了欠扁,见欠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白寥寥的鬼脸顿时露出了极度惊骇的神色来,瞪大了鬼眼问道:“你能看到我?”
欠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下男鬼更加吃惊了:“什么?!你这狗居然能听懂我的话?!”
欠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顺势提起前腿在地上写了个“是”字。
男鬼差点当场晕过去,在雨地里踉跄了几步仰天道:“妈呀!你这什么狗啊?还会写字!!!”
说完,男鬼转身撒腿就跑,一转眼就没了鬼影。
可就在欠扁一头雾水之时,那男鬼又出现了,身后还跟了一大批的鬼来!有穿着棉袄的老翁鬼,有扎着冲天辫子的小女鬼,有挺着肚皮的孕妇鬼,有光着膀子的壮汉鬼,足足有二十来个!
“呐!就是这只狗!”男鬼异常激动地指着欠扁对众鬼叫道,“它不光能看见咱们,还能听懂咱们说的话,而且,它、它、它妈的还会写字!真是只宇宙超级无敌雷霆霹雳狗呐!”
众鬼将信将疑地围拢过来看着欠扁。
可欠扁却狗瞳散乱,茫然地望着夜雨,似乎根本没看到身边这群鬼。
众鬼瞅了半天也没瞧出端倪来,便不解地回头看那男鬼。
“诶、刚才它还跟我交流来着呢!真的呀!”男鬼见众鬼不信,赶紧跑过来对着欠扁大叫道,“喂!你能听见吗?”
欠扁还是那副旁若无鬼、充耳不闻的样子。
“阿勇,别吃饱了没事干寻大伙开心呀!”
“就是,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冷。”
“没劲,回去了回去了!”
“切,宇宙超级无敌雷霆霹雳狗,也亏你想得出来!”
见众鬼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而纷纷离去,那个叫“阿勇”的男鬼急着大喊道:“我没骗你们呀!刚才它真的……诶诶诶,你们别走呀!我靠!”眼看众鬼消失在雨夜里,阿勇气急败坏了,戳着欠扁的狗鼻子大骂道,“你个狗杂种,什么意思嘛?让老子在朋友面前出丑,存心整我呐?”
欠扁嗤之以狗鼻,眼睛斜瞄着阿勇,一副挑衅的模样。
阿勇更加光火了,叉着腰凶狠道:“狗杂种!跟老子拽?你可知道老子是谁?”
欠扁一愣,敢情对方有点来头,便提起狗爪在地上写道:你是谁?
阿勇阴冷狞声道:“老子是鬼!是鬼啊!”
我日!欠扁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暗忖你要知道老子是判官,那还不得吓得尿裤子啊?
“妈的,”看到欠扁一副屌拽模样,阿勇有些丧气了,愁眉苦脸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嘛?不带这么玩的!”
欠扁阴险地咧嘴一笑,提起狗爪在地上写道:替我做件事。
“什么?!我给你当差?”阿勇瞪大了鬼眼道,“你它妈的是条狗耶,我哪能给狗做事……诶不过,做啥事啊?有好处不?”
欠扁又提爪在地上写了一番,大意是:我们去三楼那户残疾女主家,你负责闹鬼,我负责驱鬼,事成之后,送你一件宝物。
阿勇歪着脑袋在地上逐字一念,当场倒吸一口冷气,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闹鬼?你它妈的疯啦?我会摊上大事的!把阴阳师招来我们麻烦就大了!”
虽然常说人鬼殊途,但并不是所有的鬼都能顺利地找到阴间归宿的,其原因有多种,有的是负责来阳间收魂的地狱鬼使玩忽职守弄丢了当事鬼魂,有的是鬼魂盘附尸体留恋阳间而错过了赴阴时辰,有的甚至是十八本生死簿上没有记录的无主野鬼,是生是死、是去是留根本无鬼来管。
因此,自古以来在阳间就存在着千千万万、形形色/色的鬼魂,他们大多集聚在医院、火葬场、废宅和荒坟等地,平素跟人井水不犯河水,若非有深仇大恨,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主动骚扰阳间人类的——万一对方受了惊吓,把法力高深的阴阳师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欠扁可不管这些,懒懒地瞅了阿勇一眼,狗爪在地上写道:你看她穷成这样,能请得起阴阳师不?
“呃、这个……唔……说的也是啊,诶不过……”阿勇挠头搔耳地很是犹豫,看见欠扁露出鄙夷的狗脸转身上楼去,赶紧追上来又问道,“那个,事成之后你送我啥宝物呀?”
……
深夜12点了,谭素英在电脑前敲完了最后一行字,握起空拳在腰背处捶了几下准备关电脑睡觉。
她家并非家徒四壁,至少有一只旧电视机和一台旧电脑。在丢掉公交公司的饭碗后,她曾经尝试过很多工作,开过报亭,编织手工绣件,卖过鸡蛋饼,但都因这样那样的缘故而被迫放弃了。直到三年前,她才省吃俭用拿钱去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安上最便宜的宽带,独自在小说网站上没日没夜地码字,靠微薄的全勤维持生计。
没办法,读者都不喜欢看她写的小说,嫌她的书太苦涩,太写实,没有扮猪吃老虎,没有同居玩暧昧,也没有穿越未了情,那看个毛啊?
这本新开的《公交女司机》已经写了60万字了,点击才3万多,订阅更是惨淡,惨不忍睹。
无所谓了,有全勤就好。
谭素英轻叹一声,支起拐杖挪到床边,看着这床印有牡丹花的淡红棉被,疲惫和睡意齐齐涌来。
钻进被窝,谭素英很快沉沉睡去,但就在即将要完全睡着、脑子里仅残留着半丝清醒的时候,突然,她感觉被子仿佛重了许多,压得她胸口闷闷的,想要翻个身,可全身却像瘫痪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想要喊,嘴巴却无法张开,想要看,连眼皮也睁不开,全身除了脑子里有意识外,根本就动不了!
谭素英惊慌了,喉咙里拼命地想要呼唤,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她被吓得头皮阵阵发麻之际,突然,门外传来“汪!汪汪汪!”几声狗叫!
谭素英顿觉胸口一轻,眼睛一睁而开,肢体也同时恢复了知觉,赶紧撑起身子“啪”的一下打开床头灯,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太可怕了!
从小就听人说过鬼压床、鬼压身,没想到在自己身上真实发生了!没想到切身体会是如此的恐怖!
鬼压床而已,别怕,别怕。
谭素英自我安慰地拍拍心口,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伸手关了灯重新钻进了被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谭素英又沉沉睡去……
可就在她半梦半醒之际,突然,鬼压床的感觉又来了!而且,这次比上一次更加强烈——她的大脑意识几乎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有东西趴附到身上来!甚至,她耳朵甚至能够听到那东西趴附下来时接触到被褥的丝沙声!!!
啊——
谭素英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里因极度惊恐而恐怖尖叫着,可她还是像上次一样,无法动弹半分,无法叫唤半分!
胸口的沉闷越来越重,背心的冷汗涔涔而起,谭素英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汪!汪汪!汪汪!”
门外,狗吠又起,谭素英清清楚楚地觉得身上的被子一轻,身体也瞬间恢复了知觉,赶紧翻身爬起打开电灯,恐惧不安的目光在屋内四下一扫,又在床头静坐了半分钟,终于,下床支起拐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那条瘸腿狗一下子蹿了进来,冲着她又是摇头又是晃尾。
谭素英松了口气,心里的安全感大增。
事实上,此时屋内哪怕是多一只会嗡嗡叫的苍蝇蚊子,她都会感觉踏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