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邓晨。
这几日院里的梅花开得很盛,我想折几支别致的花枝送到母亲和嫂嫂房里。忽而又忆起某本食录里曾载“腊梅花味甘,微苦,用腊梅花炖鱼头,有通窍解郁、益胃健脑的功效,并且味道颇佳,是春初日之养生的好东西”。于是我又想着采些花瓣做腊梅鱼头汤给嫂嫂补补身子。
我捧着梅枝蹦蹦跳跳的才走到院墙拐角就看到邓晨正和大哥在苑子里的朱亭里闲聊,于是我高高兴兴的上前请礼,并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想听听他们聊什么有趣的事情聊的眉开眼笑。只听邓晨话锋一转,道:
“去年四月,我带了我三弟刘秀,哦,就是我内人的三弟刘秀刘文叔来拜访你,当时你受了伤,未能谋面就回去了,文叔一直将此事引为憾事。”
大哥挑着眉毛看向我,我心虚的假装摆弄着梅花没看到他那明显的在质我怎么不告诉他的眼神。
“这事,丽华跟我说过。文叔的确是个不错的少年郎,温文至善。”
我呼了一口气,却听邓晨道:“是啊,就这么一个良善的少年前两日竟遭遇了不测,在路上被一群黑衣人给劫下,二话不说就是一通暴打,最怪异的是那群人还一边打一边大喊着‘吐出来吐出来……’像吃了他们的宝贝一样非让文叔吐出来,也不说把什么吐出来,打完就跑。我问文叔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文叔坚决说没有。”
大哥撇过我看向邓晨道:“吐出来?吐什么吐出来?”
“不知才莫名其妙。”
我继续拿着腊梅花挡着脸假装没看见,心理却乐开了花。吐什么?当然是绶花酒了。
大哥若有所思道:“这件事,我有听门客说。既然文叔没有得罪什么人,我想或许是他大哥伯升得罪了什么人,于是把帐算到了文叔身上。不知伤得可否严重?”
“唉,作孽呀。好在年轻,在床上躺上个把月应该就好了。”
“个……个把月?”我大骇,“你是说要躺个把月才能下床?”
大哥再次向我看了过来,我当即低下头,再次假装没事人一样不停的摆弄着手里的梅花。这群门客,下手可真够重的。
“听闻文叔的武艺很不错,就是我也未必能胜过他,怎么会这么严重?”
邓晨再次叹息道:“唉,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一群人,擅长使用阴谋诡计,事先在半路上设下了埋伏,才将没有防范的文叔擒住,要么就这十几人怎么能胜过文叔。”
小人长戚戚?阴谋诡计?我顿时欲哭无泪,眼角的余光瞥见大哥看着我笑了。
“夸张了吧,不过是用一张线网把他网了起来,捆在大树上打了一顿而已,就被你说成了阴谋诡计?还有,何谓‘小人’? 无非搬弄是非、挑拨离间、隔岸观火、落井下石之类的人。人家不过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俗话说‘父债子还’,父不在,长兄如父,兄债弟还,一个道理,怎么就成了‘小人长戚戚’?”
邓晨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道:“丽华你最近来足不出户,没有去发善粮,不应该对此事知道的如此详细吧?”
我当即就哑了口,转眸向大哥,大哥依然在看着我笑,笑得我很无地自容。我相信我的脸一定窘的非常难看,这一次我是真的无语问苍天了。怎么回答怎么回答究竟要怎么回答呀?不能承认的,要是承认了,我还不把三大家的关系搞僵?我一面不停的揪着花瓣,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对之策,一面不停地祈祷神快来救救我,赶快来救救我……然后,就听大哥笑道:“噢此事,是我告诉丽华的。”
我当即如临大赦,赶忙赔笑道:“额嘿嘿……哈哈……是呀是呀,是大哥告诉我的。要不我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呢。是吧大哥?那……那个,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亲自到市上发善粮了,我去……去找兴儿陪……陪着我去发善粮去。”
说完,我抱着梅花就要跑,只听大哥和邓晨在我身后齐声而道:“不行。”
天……我感觉自己快要哭了:“为……为什么?”
大哥起身道:“新帝前两日下诏书昭告天下:‘正当出兵行军的时候,敢有奔跑吵闹触犯法律的,就判处杀头,不用等到行刑季节’,现下市里杀人都快成疯了,百姓震恐逃都来不及,路上相见只敢以目示意,不敢交谈,所以丽华你还是呆在家里不要出门了。”
我诧异的嘴巴都合不上了。这样的惶恐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初秋。但见盗贼日渐昌盛,新帝王莽下诏布告天下:
“予之皇初祖考黄帝定天下,将兵为大将军,内设大将,外置大司马五人,大将军至士吏凡七十三万八千九百人,士千三百五十万人。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将条备焉。”
于是朝廷又多了前大司马、后大司马、左大司马、右大司马、中大司马的职位,各州牧至县宰也都赐予了大将军、偏将军、裨将军、校尉的职号,各郡各县巡查盗贼。
七月的时候,听说大风雷电损毁了王路堂①,果然没过两个时辰,新帝就下诏证实了此事,并且罢黜了四儿子王临皇太子的身份,右迁统义阳王,又将自己的三儿子王安封为新迁王,同时,新帝还下诏尊黄色,鄙红色,于是侍郎、侍从官都穿上了深红色的衣服。
如果这是帝王权术,王莽的帝王权术未免太让人惊异不透。长子王宇,次子王获都被他自己为了博得好名声杀死了,现下又把太子废成王,也不立三子,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地皇元年九月,久旱天下的新朝迎来了第一场大雨,百姓们高兴地在雨里欢呼奔腾。小就儿和䜣儿闹着打水仗,拿着锅碗瓢盆追着我满院子跑,我被他两个小鬼头泼成了落汤鸡。
“好了好了……再不停下来我就……就……”
“就怎么样?就怎么样?”
“就打你们屁股。”
我装作很生气的训斥他们两个,小阴就却理直气壮地说:“南夷有个摆夷族,人数不多,但他们有个很隆重的节日叫做‘麦日’,就是在锅碗瓢盆里盛满水,喜欢谁就泼谁。”
我气愤道:“那只是写在书里的传说!”
大哥撑着纸伞在雨里笑道:“万事不可能空穴来风啊。”
旁边的小阴兴也连连笑着附和着大哥,远远地大开厅堂里母亲嫂嫂都盯着我笑得异常开心,于是我欣然认栽了。然而这一场大雨,并不是什么福荫,它一下,竟下了六十余日。
涝雨成灾,黄河再次决堤,流民再次南下或者北上逃生。
不间断的天灾啊,疯狂了无数信仰“灾异谴告”说的人,曾经在舂陵聚友会上的出现两位名人,遭遇了他们此生的大劫。
河北钜鹿马适求等人,策划发动了燕、赵等地的兵马起义讨伐新帝。大司空的属吏王丹发觉后,将此事奏报给新帝,新帝派遣三公大夫去逮捕审讯马适求的党羽,各郡、各封国才能出众的几千人士皆受牵连被处死。王丹被封为辅国侯。汝南人郅恽上书劝说新帝,“上天所以发生异象,是在想使陛下觉悟,使你回到臣僚的位置上。取之于天,应该交还给天,才算是知道天命。”
新帝大怒,逮捕郅恽入了狱。不过他比马适求幸运,逢到冬季的大赦,从狱中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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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王路堂:.王莽登基后,改未央宫前殿曰"王路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