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就是大半年，此间，各国不断有战事传来，时局动荡，波诡云谲。

半月前，更有可靠消息传出，说是郑国国君病重，撑不了几天了。郑国么？袁青舞很自然便想起了总是一脸笑意，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他是郑国二王子，这会儿不知是否正为这内忧外患的复杂局面而忧心忡忡。

离开仙门以后，她用了近半年的时间四处游历，让自己忘却从前发生的种种，开始新的生活。最终，她凭借自己三年来从不少医书上积攒到的知识，在梁国边境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开起了悬医济世的药庐。

最初，也不过是用以打发无聊光景，顺便作为自己谋生的工具。可是渐渐的，来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从当地居民，到附近村落，久而久之，来找她看病的简直络绎不绝，她的名气自然也就随之响亮起来。

人人皆道她是妙手回春的活菩萨，能起死回生，能枯木逢春。但从未有人真正知道，她治病救人，一半是用药物，另一半却是依靠法术。说起来，还是在一次很偶然的情况下得知，这龙牝珠原来不仅可以提升法力，也可用来驱毒疗伤。

这日，好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袁青舞便拿起竹篓去了附近山上踏青，顺道补充些平日里常用的药材。日落时分，刚一踏进家门，就见两个身着同样服饰的男子恭敬地等在药庐外。

见她归来，其中一人上前抱拳施礼道："素闻阁下医术出神入化，今特奉我家主人之命，请阁下前去出诊。"

袁青舞卸下背上装满草药的竹篓，自顾将其放置妥当，才不紧不慢道："我从不出诊，抱歉，让二位白跑一趟了。"

只见那二人面面相觑，似是不太相信她这话。少顷，先前开口的那人再次上前一揖："久闻阁下仁心仁术，临行前，我家主人再三交待，务必要将阁下请至府上，否则我二人便不必再回去了。"

袁青舞身形一顿，见那说话之人面有难色，不禁开口道："你等既来找我，必知我这里的规矩。"

那人神色一颤，仍是恭敬回答道："略有耳闻。"

袁青舞背过身去，继续整理刚刚采摘回来的药材，状似无意道："为富不仁者不救，杀人越货者不救，命不久矣者不救，此乃三不政策。"

同来的另一男子已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见她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随他们前去出诊，只得硬着头皮道："阁下若是不从，我等唯有失礼了。"

袁青舞目光一顿，暗道，光天化日的，难不成要将自己硬绑人了去给解他家主人

看病？他们难道就不怕，自己一不高兴了，随便开个药方，让他家主人死的更快。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话音刚落，那人已上前将她擒住，面上仍不失恭敬道："烦请阁下莫要让我等为难。"

袁青舞任由她擒拿着，嘴边突地浮起一抹冷笑："我若想走，只怕这里还没人能拦得住。"

眼见当下的气氛已经变得剑拔弩张，先前开口的男子忽然朝着袁青舞，单膝下跪道："阁下若能答应出诊，我二人愿从此为牛为马，任凭阁下差遣。"

点漆般的眸子蓦然轻颤了几下，为这二人的忠心，也为埋在心底的那份痛楚。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是她不惜一切也要全心全意守护的。许多时候，袁青舞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其实并不若自己想像中的那般冷硬。

金丝纱幔围出的这方天地，好像将整个世界就此隔绝了。眼前这个人，虽已年近五十，却不见一丝皱纹。岁月仿佛对他格外施恩，从他的脸上，几乎寻不到任何被风霜侵蚀过的痕迹。

这个人，便是郑国的王上，也是主宰天下的君主，更是郑国百姓的支柱。他若断气，不光郑国会大乱，邻国也会趁火打劫。可是，此刻在袁青舞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受病痛折磨的平凡老人。

他的病，是常年累月积劳所致，亦是长期郁结忧心所致。早已病入心肺，药石无灵了。龙牝珠的确可以减轻他一时的苦楚，但无法根治，这也就是一开始她为何拒绝来此的原因之一了。

半个时辰后，龙牝珠起了作用，只见郑王慢慢掀开沉重的眼帘，喉结蠕动，声音干涩："是你救了孤？"

"算是，也不全是。"袁青舞收好龙牝珠，笑着回答。

自那日早朝昏倒之后，他已卧床数月，每日汤药补药从不间断，身体却仍每况愈下。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隐约觉得像是大限将至了。

"孤还能够活多久？"郑王合了眼睑，平静问道。

来此之前她已替他推算过了，阳寿将尽，绝对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多也就还有两三个时辰的寿命而已。一个老人，生前不知日日夜夜被多少谎言包围着，如今快要死了，总不能还叫他再做个糊涂鬼。

袁青舞想了想，决定据实以告："你的病，是常年累月的辛劳所致，伤及肺腑，已无药可治。我能做的，只是在临死前尽量减轻你的痛楚，让你没有痛苦的死去。"

守在一旁的侍从听到这话，立刻出声喝止道："大胆。"

郑王无力得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到外间等候，只留了袁青舞一人守在床边。许是回光返照，又或许是他强打精神，刚才还一脸灰败的郑王此刻竟然现出几分血色来。

"想不到临死前，陪着我走完最后一程的会是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姑娘。"郑王眼中现出一丝悲哀，声音空洞，说不出的凄凉："生在帝王之家，最是无可奈何。活着的时候处处受制，就连快死了也不能耳根清静。"

郑王膝下有三子，皆是一母同胞。大王子云昭生性愚钝，资质平庸。二王子云庭自幼聪敏，却体弱多病。三王子云霁有勇有谋，然心胸狭隘，行事太过狠辣，凡是得罪过他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年前听闻有个侍女上茶时不小心将茶水溅到了他的袖子上，他便立刻叫人把那侍女的一双手砍了下来，拿去喂狗。这样一个小肚鸡肠，报复心重的人，倘若有一天成为整个国家最高掌权者，郑国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袁青舞当然知道郑王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但她只是个局外人，不想也不该掺和进人家内部的争斗中。梁王死后谁来继位，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她现在唯一关心的，是找哪个支付她这趟出诊的诊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