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小侯爷抵达礼贤王府时,透过游廊漏窗见到的,便是自家小妹远远趴在湖边水榭栏杆边上,对着一池鲤鱼乱扔石头。水花四溅里,或红或白的光鳞鲤鱼四下乱蹿,不时有受惊的大鱼腾出水面,通透薄尾乱摇,状似挑衅。
挑衅的后果,是封晚手里石子杀气腾腾掷过去,在水面打了个飘之后,扑棱棱在鱼嘴上擦了个来回。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大鱼瞬间跌进水里,炸出一大片水花。
眼见封晚一脸难得郁卒,封肃暗自抹一把汗,鱼啊鱼,你可真是不长眼得很。
随即封小侯爷施施然晃荡倒水榭里,一脸兴味十足,“唷,破天荒能见你死人脸一回。快说说看,为兄我方才在宫里遇上两只臭虫,正好说出来让我乐一乐。”
封晚龇牙咧嘴侧头,一粒石子自指尖飞出,直奔封肃面门而去。
封肃失笑,轻松探手拈住石子,随手掷在一旁,恁叫一个风度翩翩。刚要得瑟一番时,冷不防迎面一把碎石子飞过来,向来自诩美男子的封小侯爷顿时被砸个满头包。
再次忍痛睁眼时,却见到封晚一张放大的脸在面前笑得奸诈,之前他见到的郁卒消失无踪,“怎样?疼么?老豺狼。”
封肃揉揉脸,明明对自己这张宝贝脸心疼极了,却又苦于封晚淫威而不能发作,只好怯声,“唯封晚与小人难养也……”
“说得好,说得好。”封晚笑眯眯看着面前憋狠了的兄长,每回欺负他一顿,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爽利。这就是所谓的把自家欢乐建立在人家痛苦上,小人是也。
她张手,无形无状往身后椅上一靠,顺势扯了封肃一同坐下,再将手上沾的石子灰尘彻底擦在封肃黛蓝官服上,口中调侃,“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看,找我什么事儿,该不会又是哪家媒婆来找你说亲吧?”
封肃皱眉看了眼自己被揉皱擦脏的官服,随即叹气,“还说亲?大婚那日是谁把为兄绑在府里?又是谁冒名顶替为兄在礼贤王府上演了一出侯爷遭劫的戏码?为兄就是来瞧瞧你这初为人妇当得如何罢了。”
封晚“哦”一声,扒拉扒拉袖口上织的兰花碎瓣,“如你所见,不过尔尔。”
封肃咂舌,假作正经,“也不是,这脸色少说就红润了许多,这两夜一定获益良多。”
封晚斜眉横他一眼,“原来肃肃你下了早朝这么急吼吼过来,就是为了与我探讨一番裴兰迟的房中术如何么?”随即一脸嫌恶将封肃推得远远,“瞧瞧这眉青脸白满面虚浮的模样,你莫不是夜夜风流无度染上了劳什子花柳吧。走开些走开些,姑奶奶我心血少,怕被你吓着。”又双手交叉,做一副护住自己的模样。
封小侯爷差点一口心头血飙出喉咙:你也不想想方才谁一把石子那么大力扔在本侯爷那张标志脸上,还眉青脸白虚浮,不都是拜你个祸星所赐。
揉揉胸口,封肃终于正色,“好好好,说正事说正事。你方才那一脸怀了孩子的表情又是怎的?”
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封晚眼睛转向别处,幽幽道,“我有些后悔当初成亲成得那么草率了。”
封肃耷下眼帘,表情依旧悠然,“你倒是说说,当时同我说不嫁楚瑜的人是谁?在太后宴上不羞不臊开口,指名要嫁礼贤王的那人是谁?”
封晚垂头,“那是因为裴兰迟漂亮又有乐子么。反正这么多王孙里总要嫁一个,与其嫁一个性命随时不保的野心家,不如挑个志同道合的疯子来得实在。”
“那你现在又觉得他没乐子了么?”
“就说两天吧,总觉得此人实在不似表面一样易琢磨,一肚子坏水儿,半点也看不透。十句话里九句谎话,余下一句与话题无关。”
封肃摸着下巴,“比如说?”
“就在方才,我把他手都拧脱臼了,他那反应太过奇怪,你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登徒子,手脱臼居然同个没事人一样……”
“唔,拧脱臼了啊……”封肃点点头,旋即大惊,脸色活活刮成惨白,“什么!你把他手给拧、脱、臼、了?”
封晚点头,嘴里嘟哝,“我这也不是故意而为么。”
良久,封肃一直没有做声。封晚转头,只见他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日近午时,荷花池里一片平静,偶有鲤鱼翻尾出水之声。
“晚晚。”
“嗯?”
“其实我认识你夫君很久了,也晓得他这潭水大致有多深。”
轮这回到封晚大惊,耳边一阵嗡嗡嘈杂,一时只剩下那句“认识你夫君很久了”不停萦绕在心头。
再看着封肃,已经是满打满算要将实情全部告知与她的模样,“其实这十年里我回京过一年,也就是那时,认得了兰迟。”
对于兄妹间近乎十年的空白,双方天各一方的努力,封晚也能够理解。
“你也知道,我们家当时落魄,能结识个皇子王孙,也算得一件幸事。”
封晚绞手指,不言语,盯着远处水面一茎早就败落的残荷,眼中恍惚放空。
“不过当时的裴兰迟并不受宠,甚至比我一个落魄臣子的后代更为凄凉。人情冷漠这点,我想,没人比咱们更清楚。当时……”
封晚点头苦笑,“是啊,当时若不是楚叔仗义,爷爷恐怕已经带着咱俩流落街头多时。”
“所以,其实兰迟是好人,这点毋庸置疑,否则你哥哥我怎么舍得就着这阴差阳错,把你嫁了出去。”封肃抬手,嘻嘻哈哈,眼神如狼。
“得了吧您就。”裴兰迟曾经落魄?她怎么不知。不过瞧这景况,肃肃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她。
也罢,日后再慢慢查证便是,左右她这个礼贤王妃是空闲得很。
两人又闲扯半晌,这时有小厮来报,结结巴巴,“禀王妃,那个……那个……”
封晚挑眉,“怎么?”
“王爷不在府中,所以小的来寻您,外头有人来了……”
“谁?”
“云……云……”小厮脸色纠结,到底是叫那人小姐呢,还是叫娘娘呢?
封晚直觉所致,脱口而出,“云符雅?”
小厮战战兢兢点头,“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