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走了很久很久,到下午雨便停了,可我依旧趴在他背上,他没说下我便不提。天黑前我们停在了一个村庄,赵承一给了一家孔姓农户一两银子以供我们的借宿和衣裳、两餐饭和够一天的干粮。
真不是个能省钱的人,一两银子足够买那些东西的几倍了。他把我放到凳子上时我忽然觉得有点头晕, 或许我淋雨时就已经头晕了,却因为心情激荡而一直未发觉。这家的女人为我拿来一身粗布衣裙,我擦干身子和头发后便换上了,粗布我已经穿习惯了,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只是头渐渐晕的厉害,身体也越来越冷,而屋子里只有我一人,我感觉自己是飘到门口的,刚好看到赵承一也已打理好了自己,正端着一个碗过来,我扶着门说:“赵承一,我怕是要死了。”
可能是我当时苍白的脸吓到了他,他猛地打了个寒战立即过来一手掺着我回炕上坐下。
“姜汤,你喝吧。”他把姜汤递给我,然后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才道:“应该是风寒,今晚睡觉时多加床被褥,发发汗就好。”
我想要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我不想成为母亲,即使我没有那般溺爱我的家人,我依旧要知道他对我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我默默地喝完了姜汤,捧着空碗,等他把话说完以后状若无意地问道:“赵承一,你有喜欢过一个女子吗?”
他皱了皱眉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才说:“我原先并不在意这些,只一心想去世间各处走一番,如今死了一次……”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如今怎么想?”我问。
他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世间那么大,我如何走得完?我家老爷太太能为我水葬,到底还是纵容我,以后我该是会安定下来的,那便需要娶妻成亲,如今没有,将来也会有。”
我心里雀跃不已,却并不敢流于表面,把碗塞给他,道:“赵承一,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他点点头,拿着碗出去,顺道关了门。”
冯元桐讲道这里时清孃一直在跑神,总觉得那般细致入微的男人真是难得,她虽是妖精却也想过找一个能疼惜她的人,想想还真是让人向往呢,不过一切还是得过了万古天雷劫再说吧,否则岂不是耽误了人家男人。
这时天已经有些晚了,九桐清还在院中待着,虽说是凤凰可还是得休息啊,清孃暗自有些担心,若是这凤凰大爷觉得是她没给准备房间,那罪过岂不是大了。冯元桐似乎看出了清孃的对九桐清的关心,她停下讲故事,示意清孃出去看看九桐清。
清孃放下被子先去挑了一下灯芯,而后披上一件大披风推门出去,一开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冷的清孃不停地打牙花子。真不愧是凤凰,这冷都能受住,清孃不由得心中暗暗地说。
走到院中,才见九桐清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窝在摇椅中,像极了一团红色的大果子狸,清孃走近探看,见九桐清阖着一双狭长的凤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这秃毛鸡还喜欢装睡了!
“九桐清,你挑一间屋子睡吧。”清孃紧紧裹着披风跺着脚说道。
“屋里冷。”九桐清并不睁眼,只是埋在胸前的薄唇微动,闷闷地说着话。
“屋里冷?屋里再冷也比这暖和吧,去吧去吧,我给你点火炉。”清孃看着九桐清被寒风吹的凌乱的黑发,感觉那黑发上都冒着寒气。
“床上冷。”
“给你个小手炉抱着。”
“手炉太烫。”
“有布给你包。”
“不要......”
这娇嗔不眨眼的凤凰还真是让清孃肝颤。
“那你到底要什么?”清孃已经冷的不行了,要是九桐清再这么难伺候,她就直接回房间不管他了。
听她这么说,九桐清忽然睁开那双黑亮狭长的凤眼,眼中闪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可清孃却从中看到了阴谋。
“是这样,既然你冷,我也冷,不如咱们一起......”九桐清从胸前抬起头,一双星光熠熠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清孃,状似清纯一笑,说道:“我觉得你肯定没手炉那么烫,我虽然凉了点,但足够让你取暖了。”
“咯噔。”清孃打牙花子期间被九桐清的话惊得让牙咬了舌头,疼得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嗯......”九桐清站起来捏住清孃披风的领口,笑的清傲至极:“怎么?被我勇于牺牲的精神感动的哭了?”
清孃捂着嘴疼得说不出话来,脑中嗡嗡地叫着,只觉得疼得似乎是要死了。
“嗯?你怎么了?”九桐清原本以为清孃在跟他玩闹,可越看越觉得不对,而且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九桐清用力拿下清孃盖住嘴的手,蓦然看到她嘴角流出了许多血。清孃的手被九桐清拿下后便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他的手,不停地跺着脚,以期能缓解一些疼痛。
九桐清看着清孃一脸抽痛也想到她刚才可能咬了舌头,便一下子捏住她的两颊让她嘴张开,隔空冲着她的口中吹了一口气,清孃立时觉得不痛了,而且伤口好像也愈合了。
“你看你,说不到一块还准备咬舌自尽?还是说真的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九桐清笑嘻嘻地冲着清孃说。
“滚。”清孃一跺脚,转身回了房间。“嘭!”一声把门关住。
“姑娘。”冯元桐愕然地看着清孃虽然怒气丛生却依旧神色温柔,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怎么在哪种情况下都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样?
关于这个问题清孃自己也不知道......
“冯姑娘,你继续讲吧。”清孃说着又坐上床裹住被子。
冯元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三天后我们很顺利地到了赵承一的家。如他向我说的一样,朝中对商贾有倾压,他家很有钱,门楼却不高,绫罗丝绸只能在家中穿着,丫鬟仆妇不过十人。赵承一的父母就得了他这么一个孩子,商贾平民之家过四十而无后才可纳妾,他父亲算是有后,所以未曾纳妾,十个丫鬟仆妇伺候他们家三口人算是够了。现在想来,我所有的笑容大都是从认识赵承一开始的。回家后引起过一阵动荡,想想一个已死的人忽然回来倒是有些让人心惊,不过他告诉家人,说是我救了他。后来他很忙,却会抽时间教我练字,教我读书,我小时候练过几年字,很讨厌那死气沉沉的让丫鬟们屏息不敢大声出气的书房,那时浓浓的墨汁和白纸让我恶心。赵承一是个心细如尘的人,他似乎看出我对练字的厌恶,却又不让我偷懒,所以天天在书房看我练够半个时辰才离开,我说我不喜欢那死板的字帖,要赵承一给我写几幅,他便在次日将写好的字帖放在书案上。”
“真好。”清孃感叹道。
“对啊,确实是好,当年之事现今想起来如同昨日。我到赵家的第二个年头,因为生意的发展,我们移居到了云乡。到云乡的第一年,赵承一开始有很多时间,他带我泛舟月阳河,我们在河上漂了整整一天,他喜欢睡在船舱外,闭着眼睛看流水远山和树木花草。我说他在竹排上是被万花包围,且胸口还放着艳红花朵时他才知道自己竟被父母那样打扮过,兀自笑个不停,他很开朗,很喜欢笑,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两个月牙。”冯元桐看着清孃说道:“姑娘,月亮有时会到人的眼睛里寄居吗?”
清孃楞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冯元桐却似并不在意她给的答案,只是继续说道:“我坐在船舱里,看不到他躺在外面的笑容,心里却能想想得到他微翘的嘴角和弯弯的眼睛。“郎朗清清”,他写给我的字帖里的一个词,我第一次临摹时就觉得那是形容他的。他喜欢用烟青瓷,一种很普通的瓷器,茶水烟气弥散开后会出现一种杯在云间的飘渺之感,他喜欢山水,便极钟情烟青瓷。我向来喜欢与他相处,他也乐的有个伴儿,可所有人都看出我喜欢他,即使他能从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读出我的想法,也未曾提到过喜不喜欢我的事。”
“应是喜欢你的吧。”清孃半跪在床上,一脸肯定地说:“不然他也不会对你那么好啊。”
“你说的对。又或许是你说的和我所认为的一样。”冯元桐笑得有些哀凉。
人生自古苦情多,哪堪无情相纷扰。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人都一齐看去,竟是九桐清一手拿着包着青色棉布的手炉,一手托着一个烟青色的小碗,碗中还冒着热气。
“你进来做什么?”青年不悦的问道,这秃毛鸡也太随便了,进来也不知道敲一下门。
九桐清没搭理她,只是走到床边把手上的小碗放到清孃原先的杯子旁边,而后将手炉往清孃床边一放又径自关门出去了。
清孃吸吸鼻子瞪了一眼门的方向,自己迅速把手炉抱到怀中,往旁边瞥了一眼,那碗里原来是一碗热蜂蜜水。
“那人对你真好。”冯元桐浅笑着看着清孃,目光却走远了,她想起了赵承一,想起了那晚清孃昏倒时满面惊慌的九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