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一阵鼓楼的钟声,梅枚薇突然精神一震:“糟糕!把姥姥忘记了。”
她又急得像一只没头的苍蝇,脚下生风地跑起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道:“姥姥……姥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锦城的主要干道上,两旁的路灯急速地向车窗后奔去,黑色的楼房白色的灯光,都扭曲得形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
濮阳洲闭着眼,满脸寒霜地坐在车后,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人念的。
南珉双目含笑地从后视镜中看着他,轻快地说道:“阿洲,有一件事情你应该很感兴趣。”
过了一会儿,南珉见没人搭理,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今年所有学校都已经完成了考试,各个中学应该会有新的学生注入。那个女孩,找起来的希望应该大一点了。”
濮阳洲闻言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神闪过一抹柔色。
他沉声命令:“会馆!学校!”
南珉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劳碌命,可是再好脾气也忍不住要爆发。
他歇斯底里地狂砸几下方向盘,大声反抗道:“老大,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啊!再说这么晚了,鬼影子都不会有,去学校欣赏夜景吗?”
梅枚薇沿着原路,边跑边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发现一个佝偻的身影,扶着灯柱,显然出气多进气少。
她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花白的头发,枯瘦的身材,黄色的皮肤上都是褐色的斑点,可是她依然散发出一种端庄的雅气。
戚母未出嫁前是一城里小资家的小姐,书香墨彩,诗华横溢。
梅枚薇急忙跑过去,大声问道:“姥姥,你又不舒服了吗?药瓶在哪里?”
戚母一直有哮喘病,她没有说话,只是指着自己的上衣口袋。
梅枚薇立刻翻出药片,熟练地喂她吃下。
片刻工夫后,戚母才舒了一口气:“小薇,你到哪里去了?”
梅枚薇嘴唇蠕动了几下,一个字也哽咽地说不出口,眼里的泪花一个劲儿地打转儿。
戚母把她的小脑袋抱在自己的怀里,平静温和地说道:“傻孩子,别伤心,你还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那个人。想想孤儿院的孩子,人家什么亲人都没有,甚至连父母是谁都不清楚,那才可怜呢。你现在至少还有姥姥疼你,你放心,就算我捡废品也要把你抚养长大。就像威而基的姥姥,不也把威而基拉扯大了?”
汶川地震的时候,有一位母亲,她双膝跪着,整个人向前匍匐着,双手扶着地支撑着身体,有些像古人行跪拜礼,只是身体被后面的房子压变形了,只为保护身下怀里幼小的孩子。
这个就是亲情的力量,能使你能支撑一切压下来的庞然重物。
戚母也是这样!
如今,她的女儿女婿全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还有她埋怨了一辈子的榆木也没了,那是她的顶梁柱,陪她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现在消失得不剩一点渣滓。
即使她已经经历了岁月的沧桑诡变,神经线比较粗宽,也经不住这样的打击。
可是孙女怎么办?她还那么的弱小,她的肩膀还那样稚嫩。
她要用自己年迈破败的身体,为窝里的这只雏鸟,挡住暴风骤雨。
人就是这样,当你家财万贯锦衣玉食的时候,一只烧鸡有可能你会毫不怜惜地扔给两只狗,看它们打架逗着玩。
可是当你身处困境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时候,有可能别人送你一小块儿鸡丁也是天上人间的美味。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梅枚薇觉得这个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
几天后,法医鉴定结果出来,梅泽的体内检验出“盐冰”的成分。
半个月,省里纪检委对梅泽的处分下来了。
梅泽在任职期间利用职位便利收授贿赂,并吸食毒品,给予开除党籍,罢免职务,没收全部财产的处分。
八月稻雨如牛毛,连绵不绝。似乎要把一切罪恶黑暗冤屈,都清洗干净,好让人们遗忘原来的一切,生活还是会粉饰泰然地继续下去。
官依旧是他们的官,民依旧是自己的民。
黛墨色的丘陵上,桃林翻滚,桃叶经过雨水的清涤墨翠如新。
新添的三座毗邻新墓,像橡皮擦一样抹掉了三个鲜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只有纯白的花岗岩和冰冷的墓碑,以及墓碑上永不变动的黑白照。
梅枚薇搀扶着姥姥,一步一步地转身走下山坡。寒鸦凄唱,孤雉泄羽。
“爸,即使所有人都那样说你,我也相信你!”梅枚薇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世界,心中沉静而坚定。
所有的伤痛都经不住时间的抚慰,它们最终都会结上黑色的疤,遮住鲜红的血液和狰狞的皮肉。
可是有些伤口,即使痊愈后的皮肤的表面看起来依然光洁如昔,暗地里也留下了隐痛。
八月底的时候,梅枚薇收到通知,要去初中老校拿成绩单。
寂静的校园依然古朴典雅,学生一到校,幽深寂静的林荫校道顿时喧腾起来。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轿车驶来,笔直地开向了校长的办公楼。
校长早已在楼下忐忑地等候,见到车子,他立刻郑重地整理下自己的西装,把肥肚腩撑开的纽扣系上。
他又勒了勒脖子上的领带,才像一只大笨熊一样跑过去,手还不忘把掉下来的头发又斜斜歪歪地扶上,盖住蹭亮的秃顶。
车子的一个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露出一个清秀的男子,时尚的螺旋圈面包发型,眉目弯弯。
校长弯着腰,谄媚地笑道:“南少爷,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儿直接打个电话就行了。”
南珉微微一笑,还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想敷衍我?”
校长笑容一滞,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怎么会呢?实在是今年考试刚结束,下一届的招生计划还得等成绩出来,到时候才有新生的详细资料啊!”
南珉眉梢斜挑,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验证可信性。
校长感觉背上已经有冷汗冒出,这位锦城三大家族之一的南氏少主,虽然小小年纪,长得也清秀可爱,可是已经有上位者的凌厉与威严了。
南珉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道:“新生资料一到手,就立马给我筛查,一定要找出那个女孩。”
校长连忙点头,马上唯唯诺诺地答道:“一定一定,南少爷的事情我亲自办。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你。”
南珉满意地点点头:“如果事情顺利,南氏北城的那块儿地皮,马上就会盖上你们的新教学楼。”说完黑色的玻璃窗又缓缓地摇上了,车子慢慢驶出了校园。
校长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口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的害怕不止来源于南珉。多年的历练,更能让他明锐地觉察出,南珉身后那个黑影散发出森寒的威压。能让南氏少爷当司机的人,毕竟在这个城市他还没有见到过。
豪华崭新的车子七拐八绕,南珉一边驾驶着车辆,一边戏谑地说道:“阿洲,别苦着一张脸嘛,你这样子吓得我都不敢晚上去泡妞了。”
“闭嘴!”男子一喝,把脸转向了窗外的景色。
南珉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谈话,一点也不生气:“我们才找了一年,所有的学校我们都下了功夫,只要这个女孩出现,就不可能找不到,除非她不读书或者已经不在这个城市。”
南珉见濮阳洲依然冷峻的脸,一双眼睛永远都深邃如潭,就自顾自地又叹道:“唉,你没有提供名字,具体年龄,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就知道是个母的,这个难题也太大了,一时找不着也很正常。”
濮阳洲闻言双目如炬,定定地看着他。
南珉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的脸色,知道自己失言犯了他的忌讳,缩了缩脖子说道:“OK!我投降,对不起!”
校园里的学生七七八八地聚在一起,不时有狂喜的女生发出刺耳的尖叫;更有的人漆着一张苦瓜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堪比白霜肆虐过的枯草。
车子在经过拐弯的时候,南珉突然看到一个女孩。
她一身芥末黄的连衣裙,衬着嫩白的脸颊就像含苞欲羞的栀子花。裙袂飘飘间流动着青春的灵气和活力。
南珉立即双眼冒光,摇下车窗,对着她很流氓的吹了一个口哨。
梅枚薇心情一直不佳,突然遇到这样的情况,眉头一皱,看到对方清新的娃娃脸,顿时觉得祖国的大好花朵都被社会的有毒气体给残害了。
她立马打开包,掏出一块儿巧克力,对着南珉喊道:“喂!小朋友,要吃糖吗?”
南珉一愣,顿时觉得十分有趣,居然拐着弯地骂他小孩子。
他正要回击的时候,后车座里的濮阳洲,不耐烦地看了下手上的腕表,沉声说了三个字:“十一点!”
南珉苦着脸摇上窗子:“是!首长,不是还有十分钟吗?绝对不会误了你老人家的大事。你应该给我在美女面前留点面子,不然我的终身大事可要耽误了……”
濮阳洲狠狠地吼道:“闭嘴!”要不是看到他从小就是自己死党的份上,他早就拔掉了对方罗嗦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