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识了千寻山的瞬间寒暑更迭,这次西临月只差把整个山谷都用冰封住了,溯未冻的鼻涕都快淌出来了,一路哆哆嗦嗦的小跑着出了谷口。
他们这些外人能肆意进出谷口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就连西临月也没受到任何的阻拦,这让溯未不得不怀疑这结界是不是年久失修道已经报废的程度了。
而刚出了山洞,黎墨那匹黝黑的马就扬着蹄子乐颠颠的跑了过来,一边蹭黎墨一边顺带着歪头喷了溯未一脸的大鼻涕。
出了千寻山之后,黎墨直接凭空从溯未三人眼前消失了,而黑子则一如既往的更加不给溯未面子,三人一马是中午时分到河畔的,这马因为畏水死活不肯过河,一直拖到黄昏,仍是在河畔徘徊。
如果说从河的这边到了那边,溯未也就认了,问题是她忙了一下午,而且不管她是连推带拉,还是用草料哄,这匹马就是不肯过河。
“身为一匹马,你这么驴性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过去能淹死你么?”
溯未气的将手里的草料一下子丢到了马脸上,马眨了眨眼睛,稀溜溜的笑了一声,顺便喷了她一身的鼻涕。
结香此刻正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净化着从溯未身上渡过来的死气,听到她说的话,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不听话,就把它丢在这儿吧,反正它等它自己寻思过味儿来,就自然该去找你了。“
“你倒是来管管它,它素来不是最听你的了么。”
结香笑眯眯的摇了揺头,露出一付怎样随你,但我不管的表情。
溯未眤了结香一眼,一屁股坐到地上,无力的摆摆手道
“那你是在开什么玩笑呢?丢了你也不能丢下它啊。把你丢了它可以驮着我,丢了它你能驮我么?“
“即便是如此,你也不能凭白的把时间撘在它身上,你的时间毕竟有限。”
溯未揉了揉太阳穴,无声的叹了口气道
“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在解决这马的问题之前,还有个事情比这更加迫在眉睫。”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要去先找些野鸡兔子什么的,我有些饿了。”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能怎么做啊,吃饱了继续拉呗,我就不信我还弄不了一匹马!”
结香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然后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道
“那我可不真管你了,原本打算送你到巨野城的,但刚才我忽然心生一计,反正你这一路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倒不如……”
“你要干嘛?”
“我倒不如先行一步,正好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慢慢磨蹭,正好和它联络联络感情。”
说完,头也不回的直接从河里趟过去,然后径直往北走了。
“我也有些旧事,便也先行一步了。你这马若是肯听话,日夜兼程两日便会到巨野城,那么你我便定于两日后一早在紫竹林东面的柳树下见吧。”
“那要是这马……”
溯未话还未说完,西临月已然似踏风逐云般飘出去了。
“不听话可怎么办?”
下山的时候还是四人一马,现在一转眼就剩她自己。原本肚子饿准备去找点儿吃的,可又怕一掉头马不知道跑哪儿去,所以她也只好强忍着饥肠辘辘等着有什么活物从她可及的范围路过。
“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昨天西临月那般幸运,兔子直接撞腿上……不过这等天山掉馅饼的好事儿,多半砸不到我头上。”
那匹黑黝黝的马正在篝火边走便用蹄子“吧嗒吧嗒”的踏着扑火的飞蛾,听到溯未说话,不明其意的冲她眨了眨眼睛,继续低头踩蛾子。
“要不我先卸你一只腿充充饥?你放心,我会饲养你一直养到你死的。”
马儿仍低着头,在欢快的踩蛾子……
“我要卸你腿,你还不快跑?!快点儿跑过河去,快去快去!”
继续低着头,欢乐的踩蛾子……
溯未一手抓住正抽疯的马脖子上的缰绳,一手则捏着它上的气管儿,半哄半吓道
“你过去,咱俩什么都好说,你要是不过去,我可就吃了你再自己过河了。”
马儿看了溯未一眼,沉思般的低下了头,最后终于沉思完毕,侧过头喷了她一身的大鼻涕。
溯未手抖了半天,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没下去手。
“我看你是畜生,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马儿稀溜溜的笑了一声,低头开始啃脚下的草。
“我还没吃,你凭什么吃?不许吃!”
就在溯未准备把马拉到没有草的地方栓起来时,她头上的树上忽然发出树杈断裂的声音。
“天上还真要掉馅儿饼往我头上砸?”
可带她仰头向上看时,树上却恢复了一片寂静,静到溯未觉得刚才那个声音是自己的幻听,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证实了溯未的耳朵确实是比较灵敏的。
就在溯未小心翼翼准备上树看看时,忽然一声清脆的树枝断裂声之后,树上面竟掉下一个男人来,溯未看着那抹青色的身影,下意识的足下轻点,起身将男人抱进怀里。
溯未揽着男子的腰,男子的头正抵在她的肩膀上。
从溯未的角度,她刚好能看到男子的后背……他的后心处,插着一把刀,刀身完全没入身子,只能看到刀柄。
溯未皱着眉头摸了摸男子颈部的脉搏,确定他还活着后,便扶着他围着篝火坐下,让男子倚在自己身上后,开始查看男子的情况。
男子脸上一枚银质面具齐额向下,除了嘴之外左脸全部隐在面具之后,右边则只遮至鼻子下方,嘴边不停的往外溢着黑红色的鲜血。
“你还活着么?”
溯未伸手戳了戳男子背部的伤口,见他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心想着这厮估计是活不成了,不然就算不疼的大叫也不至于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怎么处理你呢……还是把你埋了吧。你要庆幸,我就算再饿,也只吃动物。”
溯未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扶他侧躺在地上,沿着河边想为他寻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安身。
待溯未寻了个差不多的地方,便伸出爪子开始刨坑,刨了个把个时辰左右,才略微满意的用袖子擦了擦汗,从坑里爬了出来。
“没有法力也就算了,爪子都不利了,挖个坑还把指甲给崩了。”
溯未把坑挖的很深,生怕这荒郊野岭的,这男子的尸体会被豺狼拽出来吃掉,然后气喘吁吁的把男子拖进坑里,刚要埋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溯未从未遇过的悲催。
她想,她大概需要好好的等平复一下心情才行。
那个溯未为了他挖了许久坑的男子,竟然在她挖了那么深的坑,并把他放进去之后,闭着眼自己从坑里爬出去了!
“你没死你不早动一下?害我挖了那么大个坑!”
男子仍是闭着眼睛,轻笑一声,声音温润如玉,单凭声音竟听不出他有丝毫的虚弱。
“我本来就没死,只是刚刚难以动弹罢了”
“你说你没死就没死?我坑都给你挖好了,快到坑里去!”
溯未双手叉着累的生疼的腰,走到男子旁边,伸出脚就要把他踢进坑里去,却被他顺势抓住脚腕,一把甩进了坑里。
等溯未捂着屁股跳出大坑时,男子已经在篝火边盘膝而坐,她哼哼唧唧的走到他旁边,发现他正盯着火光发呆。
溯未看了他半天,发现他都不曾看自己,只是坐在那儿不知道想些什么,背上的血已经渗透了衣服,淌到了地上。
“我帮你把刀拔出来吧。”
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溯未便以为他是默许了,伸出手要帮他把刀拔出
“你现在把刀拔出来,我可就真死了。”
男子冷不丁的一说话,吓的溯未将手一下子收了回来。
“我以为你不说话的意思,是指这刀可以拔出来……”
片刻寂静,男子缓缓侧首看向溯未,就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
“你是青丘白家的人?你这个物种,现在倒着实不容易见到。”
溯未原本还算温和的脸,在男子提到青丘时,渐渐沉了下来,然后翻了个白眼道
“你的血,可真是多,流了这么多竟还没死?”
男子仍是吟吟的笑着,淡淡的回道
“多谢谬赞。”
“我由衷的敬佩你的淡然,虽很想略尽绵力帮帮你,可奈何医术卑微,不如……”
溯未见火光有些弱下去了,将地上的树枝拢了拢,全部丢进了篝火里后,把手在男子身上蹭了蹭道
“不如,我去帮你把坑挖的更大更深些吧。”
男子看着语气不善的溯未,似乎有些疑惑
“你我应是初见,连话也未说几句,可是有哪句话不妥得罪了姑娘?”
溯未摆了摆手,捂着饿的略疼的胃蹙眉道
“我只是没想随便从天上掉下个人就能看出我来自青丘,不过现在细想想,也没什么了。”
“怎么又没什么了?”
“我现在废柴的很,这是实难否认的,而且你不都快死了么,我和个死人计较什么。”
男子银色的面具在火光下微微闪烁,神色难明。
“那我要是死不成呢?”
溯未横了男子一眼,不是好气儿的说道
“那我就再补两刀,还附赠你一个大坑。”
男子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你是死是活最好尽快得出个结论,我这赶时间呢大哥。”
“是死该当如何?是活又该当如何?”
“你要是死,我这可就走了。你要是活,就要看你的运气了,看见那黑不出溜的马没?倒是可以借你骑,到了巨野城兴许就有办法救你了,不过也只是一小部分的可能。”
“那大部分的可能呢?”
“最大部分的可能性就是,你苦苦挣扎坚持了两日,到最后还是妥不了个死。”
溯未起身去追赶那沿着河岸正准备渐行渐远的黑子,回来后男子已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就劳烦姑娘了。”
“啊?”
“我自然是想活的,这伤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养几日也就好了。正巧我也要去巨野,就劳烦姑娘带我一程了。”
男子伸手抚了抚黑马的鬃毛,溯未悲惨的发现这马除了跟她横眉竖眼之外,对谁都温顺无比……意识到男子上马不方便,它居然前肢屈膝跪地,好让他不至于因为动作太大将伤口抻开!
男子已然恢复了从容,除了后心那把匕首还插着外,几乎看不出他受了伤,他翻身上马后,溯未看着他后心的伤口,声音略带颤抖的说道
“能不能别装淡定,你确定这伤真的没看起来那么严重么?”
男子眨了眨眼,笑道
“无需挂怀,真的没有大碍。”
溯未看着男子的后背,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大哥,你后心口血流如注啊,我倒不担心别的,我是想求求你别半道死我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