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过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他今天很早就下班,却一反常态的去了酒吧。
这个地方谁都可以来,唯独他不能来。
他从前也没来过。
但是他不敢回家,他怕家里依旧是那些冷漠的家具,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如果家具有了呼吸的声音,那一定更可怕了吧。”
南过自嘲着来到家门口,掏出钥匙,一个不稳,居然掉到地上。
金属的钥匙和地面碰撞发出很大的响声,南过没有去捡,而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七分,住在这片社区的人,总是早早的睡了,他们第二天要上班,上学,没有时间去体验夜生活。
但对于那些打完牌出来吃宵夜的人来说,又太早了,现在出来吃烤串,十分没有情调。
于是这“苍啷”的撞击声,就像钢琴演奏的催眠曲里忽然响了一声锣,十分刺耳。
距离钥匙掉在地上已经过去一分钟,南过忽然无力的靠在门上。
他知道妹妹没有回来。
调皮的妹妹,每次听见自己掏钥匙的声音,就会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开门。
她没有回来。
“她真的生气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只要你回来,我一定好好向你认错。”
可是她不会回来了。
南过在门口站了很久,他希望妹妹只是睡着了,打开门,还能看见她。
钥匙插进锁孔,这个年久失修的锁孔总是很难扭动,南过心里还在期待,这个门这么难开,南灵雨会不会帮他从里面打开。
可是没有。
可是什么都没有。
“钱还没赚到,先学会摆谱了?”
南过第二天很晚才到公司,龚雷对他的表现很不满。
“你别忘了,这件事是你求我的!”
南过看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人,他实在烦透了这副世俗殷勤的嘴脸。这个龚雷,和侯鹏程没什么两样。他没有说话,眼里的厌恶和轻蔑却像放大的宋体字一样加大加粗印在脸上,这让龚雷十分不爽。
一个侯鹏程看不起自己已经让他觉得忌火中烧,眼前这个小小的职员,凭什么对他轻蔑!
巴掌带着怒气,拍得格外响亮。南过的脸上留下一片鲜红的掌印,慢慢变得发紫,然后浮肿。
龚雷自己都吓了一跳,能爬到这个位置,绝对不是什么没有城府的人。可是自己却冲动出手,打了侯鹏程的人。这事要是侯鹏程追究起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不单单是赔钱就能解决的,说不好还要吃牢饭。
想到这些,他感到十分后悔,想要出言安抚,却发现南过带着一脸说不出的诡异笑容,眼神里的厌恶没有了,剩下的全是轻蔑。
龚雷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寒意,他觉得害怕。那些一触即怒的人,从来都不可怕。可是这种受了无端羞辱却能笑出来的人,最是可怕。
“你……”
“龚经理,李先生快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李先生快来了,可是还没有来,他被拖住了。
市郊有一片别墅区,依山而建,美其名曰:半山别墅。
李丞乾就住在这里。他说,他年纪大了,住在市里太吵。
尤其他还喜欢养些花花草草,鸡鸭家宠。养在市里,太扰民。
可是即使是半山别墅,周围也住了不少人家,依旧扰民。
好在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浅薄的人。李先生搬进来之前,大家都打听好了他的背景。所以不但没人阻他,更有几个有心人送上一些珍奇的野鸡矮马,供他娱乐。
可是李丞乾喜欢的是村里田里的动物,几万一只的珍奇品种,真的不好吃。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年轻人,是他的侄子。
他在丹川的时候为人耿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亲戚对他多是避而远之。眼前这人也不例外,所以他实在记不清,这个侄子是哪位兄弟姐妹的孩子。
这个年轻人自报家门,说他叫李瑶。
听起来,像是本家的亲戚。
李丞乾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位国际知名富豪的茶,一定也是好茶。李瑶这样想,所以他很拘谨的慢慢品位,想要说出一些赞美来讨好对方。
比如,入口甘甜,回味清香什么的。
总之,好茶应该都可以这么形容。
然后茶水入口,却是苦涩之极,细细品之,一股腥臭之气袭来,险些让他把苦胆吐出来。
“李伯伯的茶,果然非同凡响。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名珍。”
李丞乾却笑着说:“呵呵,我家后院自己种的。”
“那这茶种一定来之不易吧。”李瑶知道这位李伯伯早年是乡里有名的文化人,故意用些成语来博取好感。
“的确不容易,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李伯伯能告诉我一声这是什么茶吗?这味道浑厚沉郁,第一口苦味强烈,可是回味却有些微妙的辛辣。就像人生在世,苦中作乐,众人浮生未歇,也能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李瑶实在编不出词来,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个没收住,歌词都出来了,“这样的味道虽然怪异,却让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只怕以后时时回想,念念不忘。”
他故意这样说,一是让李丞乾觉得自己是识货之人,这样难喝的茶李丞乾一定很难找到知音共品,进一步把自己引为知音。这想法,居然和南过想到一块儿去了。
二十借着自己喜欢这茶的由头,以后还能多多上门,联络联络感情。
李丞乾自己也倒了一杯,却没有喝,笑着对李瑶说:“这个叫折耳根,很去火。年轻人火气大,多喝喝这个茶对身体好。”
这话听在李瑶耳朵里,直接翻译成了“这茶是为你准备的”,一时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直把这伯伯当爷爷了:“原来这就是折耳根,听说很久了,却没机会尝到。回去一定要买些回来天天喝,降降火,也让我早点成为您这样温厚的人。”
这样的马屁,对李丞乾来说太过业余。他心里暗暗发笑,这小伙子,回去要是发现这个折耳根就是乡下的猪草,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