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玉兰花开时并无绿叶相衬,碗口大的花瓣迎风摇曳,散着令人迷醉的香。聆歌站在玉兰花海中恍惚有种隔世的感觉,以前在宫里千百次的幻想,如果有一天可以踏出那万重宫门外会是什么样子?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仰头,天地大的不再是落华宫头顶的那一方蔚蓝,没有束缚、没有规矩,空气中带着微甜,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她有些陌生又有些兴奋。
“天空比我好看吗?”
聆歌回神,顺着声音望去,依旧是青衫儒雅,容渊立在那里,银发随风舞动,吹落的玉兰花瓣带着万分的缠绵眷恋拂过他的耳际飘向更远的地方。
灼灼清风送玉兰,疑是飞雪迎君还。
聆歌定定的望着他,山与河的精华全部凝结在他的眉眼间,狭长的凤目正淡淡的看向自己,如同清泉流淌,澄澈的没有一丝俗尘。心跳的微微杂乱,他自是好看的,不像皇宫里那些一板一眼的王孙贵族,他有着红尘之外的清雅写意,天地间再也没人比他更加耀眼,你看见他了,便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
“此处人杰地灵,容渊公子生长于此,自然是汇集天地灵韵,万没有人再比公子好看了。”
容渊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挑起,只是淡淡的一个弧度,瞬间又恢复成原本清淡的模样:“过来。”
聆歌缓步走进亭中,看容渊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腕,微冰的指尖搭在自己的脉搏处,凝眉听了半晌才放开:“姑娘恢复得不错。”
聆歌面颊微红不着痕迹的将手缩进袖子里:“全仰仗公子妙手回春,得公子所救实乃聆歌大幸。”
容渊并未答话,抬头看了看天空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
聆歌顺着容渊的视线同样的仰头而望:“看天。”
“为什么看天?”
“因为和以前看到的不一样。”
“不一样?”
“嗯,因为它和日子连着,变得或苦或甜,苦时看天就觉得它又暗又小,甜时看天它就又晴又远。好在无论怎样看着,它终是塌不下来。”
容渊收回视线侧目看向聆歌,她穿了一件春水海棠桃色罗裙,外面披了一件极北白狐大裘,脆弱的颈子藏在狐裘之下,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聆歌微微的仰着头,眉眼弯弯恬淡的望着天空,和暖的阳光洒在她的颊上,隐去了她病弱的苍白镀上了一层婉约的金。
他没再说话,聆歌也没有再出声,她本是想郑重的对他道谢,可见他坐在石椅上看着一盘残棋不知在想些什么,白皙晶莹的指尖执着一枚白玉棋子不时的撵动,神色淡然的像是一块上古璞玉,温润剔透,美的如同一幅水墨丹青。她突然就不想打断这片刻的宁静,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卷书册闲闲的看了起来。
紫衣见聆歌过了许久还没回来,心中的火气直直的往上拱,她就知道那个丫头片子说对公子只有感恩之情是浑说的,他们公子俊逸非凡,有哪个姑娘会不爱?紫衣本是打算到琼芳亭亲自将聆歌提溜儿回来,没成想刚踏进玉兰花林就看见一名身穿蓝色布衣的男子躲在一棵树后,探着头小心翼翼的向琼芳亭偷看。
“紫极?你这是在干嘛?长本事了不成?连公子的墙角你都敢听!”
“嘘!”蓝衣男子一惊,几乎是惊跳起来急忙捂住紫衣的嘴低声道:“你个没眼力价儿的小蹄子!坏了我的好事老子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紫衣不耐烦的甩开紫极的手:“你不近前伺候去,这躲着干嘛!”
被唤作紫极的男子年约二十岁上下,模样清俊,一双桃花眼甚是讨喜。他小的时候因重病被爹娘无情的扔在阳明山脚下,后被容尘所救,待他病好后便也没了去处,对着当时还不满五岁的容渊砰砰砰磕了三个头,算是认了主子,指天立誓要伺候他一辈子。
如今十多年已过,他倒是对得起当年玩命磕的那三个响头,一直伴在容渊身侧,用他的话说,他家公子绝世奇才,就是脑子里面少了一根弦儿,他得时时刻刻看顾着他方能安心。
“你瞧见没?”紫极指了指湖边亭中的那一对人,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颇为觉得赏心悦目“真是一对璧人!”
紫衣凝目望去,亭中聆歌倚在软榻上闭目小憩,一只手正微微的垂着,那卷翻了一半的书册搭在她身上,被风一吹无意识翻阖着。她身旁的石椅上坐着一名男子,青衣华服,容颜绝世,一双凤目正万分小心的看着熟睡的女子,生怕惊了这一池春水。
“好啊!早上还和我说她对公子只有感恩之情!非要求着我来向公子叩谢!她就是这么叩谢的!我就知道她对咱们公子没安好心!以后非让她半分都靠不得公子身边!璧人?璧你个头!”紫衣一见他们二人同在亭中,气便不打一处来。
这里名唤“琼芳亭”,是容渊最喜欢停留的地方,怎奈他天生喜静,平时若他在这里,其余人一般是无法近前的,这会子倒好,不但让那个丫头同在亭中,还屈尊的生怕吵到人家睡觉!紫衣觉得天要塌了,非将她砸个半死不可。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黑心肝!你没瞧着他们俩人在一起多登对!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老谷主和老夫人,那时他们就是天天坐在这琼芳亭里,朝夕相伴,恩爱两不疑的。一转眼我家容渊都长这么大了。”
紫衣就见不得他这副涕泪横流的老妈子德性,明明他和容渊公子年龄相仿,偏偏天天以长辈自居:“哼,聆歌姑娘不过是咱们公子的病人,公子照料她很正常,谁让咱们公子是拯救苍生的大善人,等她伤一好,看她还怎么赖在谷里,到时候人一走,公子还是原来的公子。”
“谷里来的病人没一万也八千,上到古稀老妪,下到稚龄幼子,这中间也不乏那些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你看咱们公子对哪个有像对聆歌姑娘这般上心?且不说她昏迷时公子耗费真元的为她续命,单说每个晚上偷偷上人家姑娘闺房里守着的这份心,老子就得赞公子一句爷们儿!”
紫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公子那是怕聆歌姑娘夜里发病才去守着的,让你一说公子倒像个采花贼!”
“他要是采花贼,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这守了半个多月,要看一眼聆歌姑娘还得这么偷偷摸摸的,咱们公子的人品……”紫极痛心疾首的摇摇头“忒正了!”
“你哪来这些个花花心思!咱们公子是你这样的狗东西浑说的?”紫衣又看了一眼琼芳亭里的两人“我就奇怪了,你说聆歌姑娘不过刚刚醒了没几日,咱们公子难道真喜欢上她了?就这几日的功夫?”
“这你就不懂了,聆歌姑娘虽醒来短短数日,你挡不住人家半死不活的躺了半月啊,咱们公子尽心的日夜照顾着,花的心思难免多些,再说,聆歌姑娘顶顶一个大美人,是个爷们儿看了都会喜欢!”
“咱们公子才不是以貌取人的男子。”
“那自然是,不过,我倒想起来一件事,兴许咱们公子芳心暗许是这个由头来的。”
紫衣一听果然起了好奇心,不自觉地抻着脖子看向紫极:“怎么个由头?”
“那还是老谷主未仙逝的时候。老谷主深知自己命不久矣,特地把公子叫去说话,开始自然是叮嘱谷里上下的事宜,后来谈到公子自己的事,老谷主很是担忧,公子那时还小,再加上从未走出过阳明山,对情啊爱啊什么的压根不懂,老谷主也不好说的太透彻,只说了句‘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子从天而降,自此以后你便会深爱着她,整颗心都是属于她的,乃至是你的整条性命,都是她的’。”
紫极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咱们公子涉世未深,这话只听懂了一半,那就是‘有一个女子从天而降’,聆歌姑娘当初坠崖,直挺挺的砸进幽冥湖里,咱们公子内地里肯定是惊了一跳,来了!从天而降的姑娘!”
紫衣睁大了眼睛,显然被这个说辞骇的六神无主:“你是说,咱们公子认为聆歌姑娘坠崖落进幽冥湖,就是老谷主指的‘从天而降’?”
“咱们公子心思单纯,他认为这就是命定的了。”
紫衣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这是个什么由头,那要是我一脑袋扎进湖里,那我就成了公子命定之人了?”
“美得你!是从天而降,不是从湖里飘出来的浮尸!你当初要是有这魄力倒是也从崖上往下跳啊!这会子说什么都晚了,咱们公子虽面上清淡,但我知道他是个犟种子,认定了的事估计就出不来了,好在聆歌姑娘倾国倾城,倒是也配得上咱们公子。”
“可、可是……”紫衣犹不死心“这从天而降的姑娘往这一杵……柳姑娘怎么办?”
紫极一怔,咧着嘴呆了呆:“坏了。”
“什么事坏了?我怎么了?从天而降的姑娘?你们俩人说什么么呢?”
温婉的女音自背后响起,紫衣和紫极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的惊跳起来,连忙转身挡住女子的视线:“念卿姑娘好,这会怎么有时间来散步了?您吃了吗?天气寒的要命,紫衣,还不快送念卿姑娘回去!”
紫极一双桃花眼拼命地朝她使眼色,紫衣再也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扶住柳念卿:“柳姑娘,紫衣先陪您回去吧,虽是初冬,幽冥湖这里寒的要命,您要散步紫衣陪您回园子遛弯去。”
“哎……”柳念卿被紫衣和紫极一左一右搀架起来,不由分说的向外面走去“你们俩人这是做什么?我闲着无事,要去找容渊哥哥,他在琼芳亭吧?你们做什么把我架走?”
紫极身上激起一身的冷汗,心道,你容渊哥哥不仅在,而且还有佳人相伴,这会俩人要是碰上了还不知得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这位柳念卿姑娘是老谷主世交的独女,她爹娘死后便把她托付给老谷主。她刚来谷里时年纪不过六七岁,那会容渊却是已经十二岁,家有少年初成长,一举一动都带着数不尽的风流清韵,没有哪个人看着不喜欢的。
那时候开始柳念卿便喜欢天天粘着他,后来随着二人年岁新添,柳念卿从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到情窦初开的少女,爱上容渊那就是多早晚的事,再加上老谷主仙去前把她托付给容渊,她便认为自己一定会嫁给他,不仅是她,谷里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一定会是公子未来的夫人。
可只有两个人心中不这么想,一个是紫极,他从小和容渊一起长大,自然明白容渊认为老谷主所谓的托付,不过就是给柳念卿一个安身之所,再供三顿饭,至于娶她,紫极敢打保票,他那缺根弦儿的主子保证想都没想过。第二个人自然就是容渊自己,她柳念卿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算不上老谷主口中的从天而降。
“公子这会正在闭关呢,等稍后公子得闲了,紫衣再去找柳姑娘来陪公子。”紫衣虽然不怎么喜欢聆歌,但却更不喜欢柳念卿,这丫头片子见天儿的以少夫人自居,对容渊执着的没个尽头,若论吃醋争斗,她柳念卿是这里的祖宗。
柳念卿被莫名其妙的架走,仓促之间也只能回头望去,幽冥湖水波光粼粼反射着柔和的金茫,恍惚勾勒出琼芳亭中的两道影子,柳念卿心中一惊,待要细看却已被他们俩人架离得更远。
南辰国——
“十七王爷在想什么?”一双白嫩的藕臂丛身后缓缓围上男子的腰身,女子呵气如兰,声音柔若无骨,七分媚态,三分娇羞。
“自然是想你。”男子慵懒的声音想起,并未转身只是任女子这样的抱着。
“骗人,我来猜猜……嗯……莫不是在想你那个还未过门就下落不明的北曜王妃?”
男子并未答话,女子踮起脚尖轻轻的啄吻他诱人的耳垂:“你猜是谁干的?听说是燕坪国的流寇,我看这事他们查的可做不得准,先不说燕坪国离阳明山十万八千里,单说他们截杀北曜公主做什么?一个北曜公主的生与死与他们有何干系?我猜想,难不成北曜后悔嫁女儿了?自己捣鼓的把戏?不过传闻那云聆歌在北曜后宫并不受宠。”
男子懒懒一笑终于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女子娇媚的脸颊:“她失踪了,兰贵妃不高兴吗?”
兰贵妃娇嗔的垂了男子胸口一拳:“我不高兴的是别的女子同我来分你。她失踪了,对本宫来说可算是天大的喜事了。”
“那你还总提她做什么?”
“哪是我总提她,明明是自她出事后你便开始魂不守舍的。好不容易得了空来我这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般的不专心。”兰贵妃佯装生气背过身去。男子轻轻一笑,突然打横抱起她,引得兰贵妃一阵娇呼。
“美人连吃醋都这般的动人,难怪我父皇为你着魔的不分南北了。”
兰贵妃带着三分得意点了点男子的额头:“竟浑说,让你父皇知道你背后这样编排他,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牡丹花下死,幽兰这一生也不枉费了。”
“呵呵,没个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