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鏊的天策圣君自己不在皇位上,又怎么可能如李久郁所愿望有命纳妃呢?
不过照武君的阴险来说,为彰显皇后的容人之量,大有可能来者不拒。进是好进,再要活着出来可就难了。武君昏睡在即,这样一个亡国公主,在她闭眼之前铁定只有被灭口一途。
独孤梦的俏颜显露为之焦急的神色,熏熏微醉的阿那汗从中看出端倪,时隔许久才问出一句话来,“久儿,你们怎么半天不出声?”
李久郁仓促回答道,“没事啊,爹,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东洲人的规矩。”
碧吟霜优雅的为其添酒,尽显温柔的道,“大叔您是醉了呢,这儿都已经热闹得不像在办丧事了,不要再给主人家添麻烦,我们安静一点不是很好?”
阿那汗点头道,“说的是理。久儿,你再多吃一点,我看你面前的菜也没怎么动,这怎么能成?要吃饱了才行,吃完了还有事要做。”
“爹,女儿知道了。”李久郁应声后,低下头对独孤梦哑声叮嘱,“梦师妹,千万不要告诉我爹我企图当青鏊皇妃的事,我明着并未答应爹爹,是怕他为难。”
独孤梦接着不露痕迹的回道,“你这是很不理智的行为,恐怕青鏊皇室内部的情形你们都尚未摸透。当皇妃,岂是一言可以。”
“我也知道是奢求,我一个外邦女子要嫁给天策皇帝,谈何容易。”李久郁毫无气馁之色,沉默中透着郑重,“所以,旦要掌门和梦师妹替我搭桥,他日如果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必万死不辞。”
碧吟霜原本事不关己的在旁喝着酒,听了她这句话,当即便道,“要做皇妃也并不太难,毛遂自荐当然是不成,侧推旁入倒是可以去试试。”
“试?”李久郁的双眸亮起,“掌门有门路吗?”
“没有,我姐姐是说着玩的。”独孤梦口咬下唇,急在心里,她的为难之处在于不能将青鏊皇室发生的事说出来,只得编了一个听来羡煞旁人理由,“皇帝哥哥衷情于皇后,其中情义,外人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你就算入了皇宫也只能老死宫中,如羊入虎口,有进无出。”
“便是送羊入虎口,我也愿意一试。”李久郁犹如绑上鹭鸶脚的蚂蚱,死活都赖在这儿了,“即使我入宫以后不能做什么,但至少让我爹看到些希望,我不想让他继续颓废下去。”
“不,你不知道,青鏊国现在已经没有皇……”
独孤梦的话音急止,李久郁奇怪道,“没有黄什么?”
没有真正的皇帝啊!如此浅显的真相,再多发一个音就是了,但独孤梦如何会说。她答应过武君不把这个情报透露给别人,便是至亲也不容相告。所以,不管这件事有多紧要,甚至关乎旁人的性命,她都不能泄露半点,因为那个承诺。
绝音石的范围外,碧吟霜又给阿那汗王倒了一杯酒,回座后,巧言续道,“没有黄道吉日嘛。在我们青鏊,入冬之后多半就停止婚嫁了,而且皇帝广纳妃子的年龄已过,近三年内只会在禁宫之中提拔新人,不会再从外招纳了。是不是啊,阿梦。”
“差不多吧,”独孤梦不想欺骗李久郁,可又决计不能说出缘由,只能虚应下来,“反正便如姐姐所说,那座皇宫现在不适合任何女子进去。”
碧吟霜探身到她右耳三寸以下,极尽暧昧的道,“丫头,心中藏了好大事。”
“梦儿哪有。”没法说就是没法说,独孤梦将脑海里知道的那些消息渐渐沉积到心里,装作真的什么都不懂似的。
碧吟霜微闭着眼睛对她笑了笑,替她夹菜到碗里,听若不闻地道,“清楚啦。你也多吃点吧,听说吃多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记起心里的秘密。”
独孤梦不由巴拉了两口,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碧吟霜见她这副乱了方寸的吃相,笑着拨开她手中的绝音石,长声叹,“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适才想起这两句话原是出自同一人呢,孔儒圣,真是不厚道呀。”
不可隐瞒真相,却又要守着必须隐瞒真相的承诺。古人在不同时间段说的话当然不能照顾到所有问题。独孤梦登时腹诽,“姐姐太讨厌,哪有这样理解古人的语句的。”
碧吟霜击箸道,“因为我就是爱挑毛病啊!”
阿那汗这时终听见她们的交谈声,却对这突如其来的话音殊为不解,如同木偶般愣在那里。
碧吟霜见之则笑,“阿那汗大叔,你吃完了没有?我们需借一步说话,你女儿的事还需详谈。”
“我家久儿跟你们有什么事要谈?”
“当然是,”碧吟霜以嘴型示意,“入宫为妃的事。”
阿那汗一下把李久郁拽到身边,急道,“女儿啊,你怎么不跟爹商量就把如此重要的事情跟人说了?”
李久郁讷讷道,“爹,我们要成大事,只得找人帮忙。而眼前这两位,一位是青鏊国的睿王嫡女,一位在玄山派任有要职,都是不可多得的助益。”
阿那汗重新朝她们二人打量,他自身当了几十年的柔然国君,自忖身份非常,识人的眼光也不低,这方说到,“你们能帮得上忙?我不信。”做汗王的那些年,他早就养成了狗眼看人低的脾性,便是面对名满天下的玄慕青都未必肯低头,何况眼前是这样两个小姑娘。
“不信?”碧吟霜冷笑道,“你信与不信和我有什么关系。相反,我没在你身上看到一丁点合作的价值,所以你最好再也不要相信别人,自己抱着酒壶过一生吧。柔然国重振的希望,将在你手中彻底淹没。”
阿那汗愤怒道,“你!小小女子竟欺我柔然无人!早二十年,我柔然铁蹄能将你青鏊国的国都踏成飞灰。”
“是吗?”碧吟霜更变本加厉的讥讽,“我真要对你另眼相看了,如此强盛的势力在你手中也撑不过二十年,汗王的本事可真大呀。恕小妹能力有限,无法豁出玄空山的一兵一卒陪您去送死。”
“你能调动玄空山的人马?”阿那汗的脸色微变,“你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你只当我是个无用的过路人便好。”碧吟霜的声音平淡而冷漠,整一整衣袍,起身道,“今日这顿酒,只有半顿好气氛。阿梦,走吧。”
独孤梦轻声问,“姐姐要放着不管了吗?”
碧吟霜耸一耸肩,掩面轻笑,“要管也轮不着我,人家的老父亲只信本派已逝的掌门,只信青鏊正统的皇室,我又能奈何?不要太逞强了,天下大事,暂还轮不到咱们处理。”
其实并非碧吟霜不想管,真的是时机未到。若然阿那汗王活着,柔然的残兵剩将就没有任何价值,因为即便是重新集结兵力,将来推崇的皇帝也只会是阿那汗。但倘若阿那汗死了,她就能将李久郁这个公主当成傀儡使用,那时柔然的兵力和名望才能全部为己所用。这个时日,尚需等待。
独孤梦叹道,“那就这样吧。李师姐,我最后奉劝你一句,青鏊皇宫是虎狼之地,你不要再给自己惹麻烦。”
李久郁恭敬的回话,“多谢梦师妹提醒,我会注意的。过些日子我会回武英殿与师尊商议,还望两位到时能不计前嫌前来。”
“甚好。”独孤梦骤而起身,不再说什么,向两父女鞠身作别。
阿那汗仍旧死不认错,且酒意上头,端的是趾高气扬。碧吟霜也不理他,与独孤梦携手去寻玄家家主。
玄积辰正在收拾香火,听到脚步声就回转身来,“二位这么快就用完饭,这是要走了吗?”
独孤梦的笑容中找不出半点瑕疵,说到,“今日没什么事,也叨扰得够久了。师父四十九日祭的最后一天我们还会再来。”
玄积辰也不强留,刚巧手中有香,直接递予她们道,“那好,去给你们师父上炷香再走吧。”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色孝袍的青年男子走过来,凑嘴到玄积辰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玄积辰的眉毛左挑右弄了几下,暗道:西突的碧荣国二皇子怎会来玄家祭拜?今天早些时候来了两个玄空山的生面孔,似乎有着柔然血统,该不会正巧就是来找他们的吧。
玄积辰心中的话语自不能被人听见,但刚刚那名前来报信的青年说话时却嘴下漏风。独孤梦凭着对音域的感知听得分毫不漏,立即侧过身,将几乎跟玄积辰心中所想一模一样的意思传达进了碧吟霜耳中。
碧吟霜听后暗笑:真是如此那就太好,阿那汗王的小命被人收掉,我带走柔然公主,便可一步步图谋柔然复国的事宜了。
还未答话,门前就已高矮胖瘦站立了十数个人,中间一个贵公子模样的英俊小生,衣襟上印有紫霄宫弟子的标记。紫霄宫正是碧荣国的国教,这人当是碧荣二皇子无疑。
碧吟霜记得,碧荣的国君翡龙苍膝下仅有两个儿子,分别是碧荣国太子和三皇子,所谓二皇子却是领养回来的。不过原来和碧荣皇室的关系也不算远,本就是皇帝本家的旁支,因为武学天分出众,少子的翡龙苍才在他八岁开窍以后认来当了儿子。
这位连一国之君都抢着攀亲戚的人物到底是有多了不得,碧吟霜早想见识一下了。
只看玄积辰迎上去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老夫是玄家三家主,玄积辰。”
话音甫毕,这位二皇子竟连姓名都不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右手一挥,目中无人的说,“将整座宅院搜一遍,那两个人一定藏在这里。”
碧吟霜聊有兴致的将他看着,心中评判:看似举止无状,但本事还是有一点的,大概天尊差一线的修为,二十几岁就有这样的成就,不把玄家家主放在眼里也说得过去。
玄积辰怒目瞪视他,斥道,“老夫敬你是碧荣国二皇子才前来相迎,你如此无礼,别怪老夫翻脸。”
厅上尚有不少客人饮宴,一见大厅外的变故,均起身来看。二皇子背后的十数人都训练有素,全不理会玄积辰的冷喝,径直入内抓人。
“岂有此理!”玄积辰袖子一卷,想出手擒拿下这个后辈小子。却见对方足尖一点,退后数步,背后的一名黄脸大汉又是后发先到,挡住了他出手的全部路线。霎时间玄积辰没有第二种选择,逼不得已与这大汉对了一掌。
风雷声大作,两人各退一步。平手。
沉钟似的嗓音出自那黄脸汉子口中,“玄家主切勿动怒,我等无意闹事。只是今早收到消息,西突的两个通缉要犯到了你的府上,我们也是为了你府宅安危才赶来抓人。”
玄积辰气息不匀的道,“说什么要犯!出了玄家大门,任你们耍出十八般手段老夫都不会过问,但在我侄女灵前谁都不准放肆。”
那黄脸大汉脸现缅怀之色,淡淡说到,“哦,原是在祭奠玄山掌门,倒是我等礼数不周了。云翳,先拜过玄空山掌门的灵位,再行抓人,务必轻手轻脚,不要伤了玄府的草木。”
二皇子转身前来,颐指气使的说,“好吧,还请玄家主拿些香火过来,再派个人代本王子插上。”
玄积辰面色一凛,以送客的架势道,“翡王子好大的威风,恕我们玄家招待不起你这种贵客,我侄女案上也不敢有你的进香。”
“那便省了吧。”二皇子丝毫不觉无礼,又对十来个手下吩咐,“一个个还不手脚利索点,把人搜出来也好还人一个清净。”
阿那汗王早就在变动之前躲入人群中,企图借着人流的掩饰退出玄家,不料没有一个人往门外走,都被堵在路口。他心头一慌,拉住女儿的手说,“久儿,被那些突厥走狗抓到只会生不如死,待会儿你若被人生擒,切记马上咬舌自尽。”
李久郁不甚紧张的道,“爹,这里是玄家,我们不出去就不会有人对我们怎么样的。两位师妹还在厅上,我去求她们相救。”
阿那汗紧紧把她拉在身边,咬牙道,“你糊涂!这时候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定你一现身就会被她们出卖。”
“爹你清醒点吧,请人帮忙不行,暂且找个地方安家平平淡淡过日子也不行,你就是不让女儿活了是吗?”在人群中的李久郁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啜泣,连日来累积的委屈竟在这一刻爆发了。
若非这个做爹的不时跟人透露自己是柔然汗王,还到处对人炫耀柔然有多么瑰丽美好的曾经,要不是他一路不停的走漏消息,哪会让人寻着线索追查到咸安城来。
阿那汗急切劝说道,“唉,你怎么哭起来了,把人引来可怎么好。女儿你别怕,不会有事的,大不了爹去跟他们拼了。”
“爹呀,您听女儿一句,如今碧荣强盛,便是拼命也没有用的。只能相求我两位师妹和玄家家主。”
阿那汗老大不乐意的道,“不行,莫说两个小丫头没有这本事,便是有,也是她们自己的事。我柔然国的尊贵不是外人能懂的。”
李久郁含着泪水的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心中只剩死志。
勇战之师,埋于礼乐:柔然国,起于武,衰于礼。发家之时以体内流有霸王元血的有郁氏为最大依仗,历经多年和平期,皇室却削弱了有郁氏的军权,有郁一族也不思进取,索性过起高官子弟的生活,至战事再兴,柔然军队不复当年之勇,败亡来得叫人惊诧。到有郁一族重新集结兵力的时候,已找不到可以效忠的皇帝。“柔然”一词,起初被认为是“聪明、贤明”之意,而后又被冠上“礼义、法则”之意,直到最后,阿那汗王只将“贵族、血统”的那一套牢牢记住,其余均自舍弃,上天不亡它来,倒赴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