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余辉仍旧留在天际,伴着远处灰蒙沉重的色彩。冬日肃杀,就连一天的日暮也显得压抑无比。看日落的人凑到窗边,探出头去,朝南的窗户里只能看到接近灰紫色天空。那不是她想看,她要落山是那么红,可惜皇宫参差错落的建筑不给她机会。
“看什么呢?”碧汐不知何时进到了屋里。
前些日子一直在养病,听沉砚说小姐带了个王爷回来喝酒。两个人一言不发,只是喝酒。沉砚说她是头一次,看到小姐喝的那么醉,醉到哭了半夜才睡去。沉砚说小姐醉了以后,那王爷只是看着小姐一昧的苦笑。沉砚说她不懂,明明才相识的人,为什么会如故交一般。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碧汐,你甘愿留在这宫中,做一个白头宫女,一辈子再也无机会见到朱墙黄瓦外的世界吗?”
天渐渐转成灰蓝色,过不了多久就要进入黑夜。参差错落的宫室里会点起灯,荧荧如万千明星。歌台暖响,舞殿冷袖,这地方葬送了多少女人的青春,多少自由人的自由。笑里藏刀,明争暗夺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为了权力宫里的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点也不亚于狼子野心的帝王。这宫里不知道住了多少冤魂,藏了多少怨灵,如此可怖的地方,有些人却挤破脑袋的往里钻,费尽心机的向上爬,手上沾着血却是安然自若。
“小姐会出宫的。”碧汐道,“天晚了,夜里风冷。小姐,让碧汐把窗关上吧。”
梅玉玑自己关上窗,才在宫里呆了段日子,见了什么就感伤什么。她摇了摇头,觉得好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人。
“碧汐,拿着这个去储秀宫,找一个叫唤云的宫女。”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跟她说,明晚看戏。”
“是。”碧汐接过玉,雕得很精致的梅花。对于吩咐这种事,她向来是个不会多问的人,也不会多说的人,做好本分工作就是了,其它的一概不管。
“出去的时候,莫全喜叫进来。”
“是。”
碧汐出去没多久,莫全喜就来了。说莫全喜这个人,梅玉玑觉得办事的速度快,而且跟一个主子就对是主子忠心不二,护主。前些天自己把尹少瑾带回梅苑,按礼说是逾礼之事,苑里的小宫女私下里便议论这事,让他瞧见被好一顿训斥,拦下了那些风言。
“娘娘有何事吩咐。”
“今儿个,皇帝在哪儿?”
“回娘娘的话,按理在太极殿看折子。”
“你下去准备一下,我要去趟太极殿。”梅玉玑挥手示意莫全喜退下,今天她要实现计划的第一步,无论如何,明天的戏一定准时开场。
……太极殿外……
“劳烦内侍大人通报一声,梅昭仪求见。”莫全喜跟门口的内侍说着话。
梅玉玑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这大门尽让她感到一丝的紧张。从开始接掌边城的生意以来,自己一直没有过失误。而到了这皇宫里,竟接连被这个人撞破计划,自己难免有些紧张。
“进来吧。”开门的是何丁安,“你还是第一个自己来找主上的妃子。”
梅玉玑对他笑了笑,跟着他进里殿。里殿是个书房,借书满架。尹少卿此刻正坐在书桌前,桌上堆着明黄色的折子。书桌旁有个瓷缸,里头插满了画卷,左右墙面皆挂着书画,都是些名家之作。
“你来了。”尹少卿未抬头。
“来了。”梅玉玑看着他,今天那人的头发还是随意的绾着,依旧是白色的狐裘。“有事找你。”
“何丁安你和其他人都先下去。”尹少卿放下手中的折子。
“是。”
里殿里的人依次退出,殿内只剩下梅玉玑和尹少卿二人。
“说。”
“放一个宫女出宫。”
“理由。”
“她知道该怎么找到你要的东西。”
“何人。”
“储秀宫,唤云。”
“你能把人安排进来,也可以把人弄出去。来找我,是不是多此一举吗?”尹少卿走下去,走到梅玉玑面前。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真实的容颜,长相清丽,眉宇间带着男人的英气。这是女子少有的东西,这种东西是需要年岁的积累,环境的熏染。
“以后你自然就知道,往后三个月我们互不干扰,有了消息我会让莫全喜送来的。”梅玉玑说道,“三个月后,互不相欠。”
“到了再说吧。”尹少卿笑着说,“世事皆深难自测。”
他这一笑弄得梅玉玑有些晃神,世事皆深难自测,这人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万般变数皆由心。”梅玉玑看着桌上堆的那堆折子,脱口而出,“佛语有,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这话说的好。”尹少卿转过身,拣起一本折子,扔给梅玉玑,“不过,更适合给他。”
梅玉玑接过折子,这东西属于国家机密,他就这么随意的给她看。难道就不怕自己泄密,她略带狐疑的打开折子,究竟是什么人会动那种心思。
…………
“太后娘娘,二王爷来了。”
“让他进来。”太后放下手中的笔,离开放满经文的桌子。跟着的宫女上来收拾桌子,太后自行去了外屋。
“儿臣拜见母后。”尹少瑾行了礼,太后示意他坐下。
“有事?”太后说道。尹少瑾是她的亲儿子,当年他是除太子以外,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只可惜在宫变发生前夕,仁元十五年冬,从边城回帝都的路上失踪,音讯全无。仁元十六年开年,宫人们尚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中,花灯未摘,窗花依旧,一场宫廷政变突如其来,打破了一切美好的气氛。
三子少瑄集结人马逼宫,又勾结番邦,引蒙人军队至帝都外。外有蒙人逆军,兵临城下,内是家贼难防,先帝病重,可谓是四面楚歌。太子留守飞霜殿,领禁军护帝王安危。蒙人逆军则由梅闲云牵制。这场宫变来的快去的也快,皇宫在天明前夕恢复平静,只是代价惨烈。
蒙军败于梅闲云,退兵会回国,继续做天朝附属国,纳贡献礼。三子弑兄,自杀,四子五子因协助三子逼宫被流放,后客死他乡。二子早早失踪,一个月后,病重的皇帝只得将皇位传给六子,抱憾而终。
那一年开年,天山下了一场大雪,令来去的旅人前行不得。那一年东风解冻时,边城多了一个帮派市井叫它血族。那一年春,边城还多了位守城的将军,他叫梅闲云。
“儿臣来向母后道别,明早起程。”
尹少瑾的话语把太后从思绪中拉回,她看着尹少瑾,眼中流露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与担忧。她是硬心肠的女人,但天下有哪个做母亲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呢?两年后,又是一个冬天,又是去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