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阁分明局和暗局。名面上的局子当然是青楼楚馆,歌姬舞姬的温柔乡,又因为云舒阁的女孩子个个标致,环肥燕瘦不一而足,出落的几个头牌,年年都是京畿脂粉圈中的魁首,更重要的是老板娘云湄妩媚风情,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周全人。所以京中权贵,十有八九,都是云舒阁的座上宾。
这些人中,总有些聚会是不愿外人知道的。云舒阁里有一座小院,看似与主阁不相干,实则紧密,前后又各有通路,设置机关和把守。寻常人找不到,找到了也进不去,云湄笑称,是为惧内的爷们儿准备的。
久而久之,它竟成了,权贵人详谈机密的地方。云舒阁不仅严密,更善于遮掩,是以在这里的暗局,就是朝廷的监察司也别想探到一点风声。当然,如果你出的起银子老板娘也会做些帮人牵线,给人解难的事,但也只是与人方便,绝不买卖任何消息。
在先下这样风声鹤唳的局势,对于寧王这类人,当然没有比云舒阁更好的去处了,所以陈承黎才有刚刚一问。
云湄点头,然后条理分明的答道:“来是来了,一共摆了三场。前两场都请了吏部还在任的旧官员,就那几个,您清楚的;席间谈谈讲讲,都是当年他们共事时的老话,不过是拉近一下情谊,为下一步铺垫;因为左仆射吴文清和右仆射桂福向来不睦,所以是分两场请的。”
说道这里云湄笑了一下,又道:“倒是今天午这场有趣,请的是鸿胪寺的齐峰和、马笃、周静坤几个二流官员。“
“哦?“陈承黎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寧王说,是得了南朝前画师白牧的一副画,让他们来鉴赏鉴赏。”云湄接道。
“一副画?”陈承黎疑惑道:“白牧画作不少,是哪一副?”
云湄思量道:“大概是一副宫廷命题画,敷衍而已。我瞧着画的并不用心,不是白牧的佳作。名字也空泛,叫《孝悌礼让图》。倒是典故好笑,说的是叔叔路过深山遇到熊,半截身子都丢了。后来侄子找到他,将他奉养起来,饮食起居十分恭敬,并不因年龄相仿就轻慢他。叔叔感念,就将婶婶嫁给了他。婶婶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却只以兄弟论。让他们仍旧奉叔叔为爹爹,两个儿子在他的带动下,也十分孝顺。一家和乐融融。”
陈承黎听到这里,心里一个闪念,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上扬,一声轻笑:“原来如此,看来他们竟是没谈拢。”接着又向云湄问道:“他没有提到世子长英吗?”
云湄并没有接口,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回道:“提是提了,只是不过顺口一说。因为马笃说这画是讳*理,周静坤和齐峰怕寧王不悦,遂打圆场说,这画是白牧真迹不假,只是题材有些香艳罢了,还说不如送我,挂在云舒阁里。寧王听到却不肯,说长英很赞过这副画的,几次向他讨要,他都舍不得答应呢。”
陈承黎听闻这话,笑容更加深邃。须臾,却见云湄一副不解的样子,遂无意的开口说道:“这件事,就这样吧。云舒阁私底下的小局子,由他们风雅,你赚银子时把耳朵竖起来就是。对了,你今天说有事耽搁了,是什么事?”
云湄听问,娇笑道:“不过是后宅里女人的事。您还记不记得,我们送了个女孩子,叫银红的给了程誓贺的长子,程重宝。她肚子倒是争气,今日说怀了一个月的身子。求我能不能给她弄到生儿子的方子。还说程重宝说了,只要生下儿子,就给她姨娘的名份。只是在孩子没落地之前,让她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银红说,是陈重宝看重他,怕他身边女人多,起了歹心,害她和孩子。我看倒是未必,男人身边女人一多,哪里还有真心,只有新鲜不新鲜罢了。”
云湄自顾说着,却发现建炀侯已然落入沉思中,她后面的话竟似半分也没听进去。不由纳罕,侯爷培养她和云舒阁,明面上是做风月生意,实际上却是只为他一人打探消息。所以,每每总会送出,*好的女孩子到个个宅门里去。他想听的,就是朝臣们在朝堂上不可说,只能到后院发牢骚的话,什么时候对后宅女人的争斗上心了?
“方子,你给她了吗?”冷不丁,陈承黎突然发问,语气寒冷如冰。
云湄被惊的一个冷颤,喏喏着如实回道:“没有。银红近来有些不老实,对我也没有以前顺从了。我想用这方子,拿捏她一下。咱们好不容送她进了程府,可别脱了控制。”
陈承黎听完,目光定定的看着云湄,赞赏道:“你做的很好,心思周全,没有辜负我对你的看重。方子给她,务必要确保她生下男孩儿。只是,必须让她将怀孕并相求你的事,明明白白写下来,摁上手印。这个,你可能办到?”
云湄难得听到建炀侯如此大力的赞扬,赶紧笑着答道:“这个不难,只要让她许诺生下儿子后给我好处,再说怕她赖账,她必然会为得到方子,给我写下保证。后宅女人为了生儿子,母凭子贵,什么都会舍得的。”
陈承黎又赞许的点头道:“好,就这么办。还有,在为银红接生的人中,插上个稳妥的人。让她务必在孩子身上留下一丁半点的记号。”
云湄被建炀侯一时说的有些糊涂,虽然想问,却知道他最喜欢底下人用心办事,少问问题。遂压下疑惑,点头道:“知道了,云湄会办妥的。”
陈承黎对云湄的应对,很是满意,不由放缓了语气,柔和的将他这么晚找她的事,吩咐了出来:“我应了礼部外放的差事,明日启程去西麓书院巡视。大概会有一段时日不在京中,你的动向可以飞鸽发到那里。”
云湄一听陈承黎要离开的话,心下猛地的一沉,脱口问道:“西麓偏远,您要去多久?不能不去吗?”
云湄毫无顾忌的望着陈承黎,目光中的不舍,哀怨到透亮。让陈承黎不禁想起,那年他在路边买下她的时候,她咬着牙说:“只要您不打我,让我吃饱,这辈子我就是您的人了。”那时的她是稚嫩又倔强的。
这些年来,她为了他的事业,将年少时的纯真统统推翻,甘愿在风月场里摸打滚爬,硬生生将自己包裹了万千风流。她的努力和付出,陈承黎看在眼里,所以她的爱慕,虽不能接受,却不忍伤害。
陈承黎伸手抚了抚云湄的发髻,像一个年长的哥哥对待自己的小妹。扯了一丝微笑,口气却无奈道:“京中形式你也看到了,我多留这里,只会被几方势力拉拢,算计。一个不留心,就不知会被那把刀戳中,落入无底深渊。云儿不怕我落到那种境地吗?”
不,她怕,她只要一想到他要落入险地,她就会吓的浑身发抖。如果离开能使他安全,那么她宁愿忍受没有他的日子。可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甘愿的求道:“那您带云儿去,让云儿照顾您。”
面对如亲人般的请求,陈承黎有一瞬的犹豫,但只是片刻,他又恢复到一贯的理智和冷静,语重心长的分析道:“云舒阁,是我多年的心血,也是我此时最信赖的消息来源。我不想瞒你,此一去,我也不能估算要多久。所以这么重要的阵地,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云湄听到这样真实的拒绝,心里惨然一笑。侯爷说的是实情,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云舒阁,为他多积累人脉,才能确保他早日安然回来。只是一想到分别,她的心忽然就疼的厉害。旋即两行热泪悄然滑下,一把扯住建炀侯的袍子,无比深情道:“那今夜让云儿伺候你,好吗?云儿是干净的。”
陈承黎心口蓦地一紧,但还是将那双扯住他的手挪下,用柔和又清冷的声音回绝道:“云儿,你知道的,我对你,不是那种感情。回去吧,夜已深了,让伺候你的人路上小心些。”
云湄无声的点头,眼里的泪却是止也止不住的滚滚而落,她披上兜袍,缓缓的离开。
第二日,陈承黎离京,去往西麓书院。第三日,闻德驾崩,卜文称,天子乃暴疾,不治而亡,遂举国服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