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又开始骚动,程重宝的正妻去世,很多人都是知道的。程家上下都说是突发暴疾,怕传染,草草入殓,不想背后竟是这样杀妻行凶,草菅人命的大事。
“没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些难民偏偏挖开了新坟,可见是吴氏含冤死不瞑目。”寜王跳出来接话,“我已经让京畿衙门的仵作勘验过了,尸体虽已经开始腐烂,但脖子上因金属丝勒断的痕迹却分明可见。断裂处的伤口和皮肤的勒痕都有凶器的花纹。这是仵作的验尸文书。”
楚临接过文书,上下端看一番,又转给陈后,“乌龙金丝腰带,那可不常见呀!是各种金属拉丝,再用秘法贴合一起,制成腰带,既柔韧贴身又刚硬不输兵器,实在是防身的好东西。早听说程大人年轻时得了一条,现如今是给了公子吗?防身是好,但用来杀妻就太歹毒了。”
寜王接口道,“当然是好东西,怕是程公子今日也戴着吧。不如拿出来给各位开开眼,看是不是和仵作报验的花纹一致。”
程誓贺额头已经青筋暴起,拳头握的嘎嘎作响,直恨不得一掌拍死一唱一和的楚临和寜王。再看向程重宝,只见他已经流汗,身子不停打着哆嗦。他只这么一个儿子,平时淫乐忘形不说,行事胆大妄为又欠缺筹谋,实在是娇惯坏了
程夫人适时握住程誓贺的手,目光中带着祈求。程誓贺微微一叹,还好他早知道这是个把柄,做了准备,“大宏律法,杀妻必须是娘家首告,否则衙门都不予受理。寜王和吴家什么时候沾亲带故了,拿什么资格来告发我们程家?还是请了吴文清出来说话,才名正言顺。”
寜王冷笑一声,看来程誓贺早就对吴家做了威胁。“不必了。吴大人今日来不了了。来之前,我已经去过吴家。这样大的冤案自然要先通知苦主。果然吴老大人一听说爱女是被谋害致死,当场就昏厥过去。吴大人现在正在府中为父亲侍疾,他只好全全托我为其妹伸冤。按照大宏律例,若因娘家无人、地域偏远或因事不能出面,也可酌情由刑部提案。孔大人,本王说的可对?”
寜王话落,刑部尚书孔连禄赶紧走了出来,“寜王说的无一字偏差。”
“那此案你可受理?”
“证据确凿,刑部自然受理。”
“孔连禄...”程誓贺头上的青筋凸的更加厉害,孔连禄虽然不是他的亲信,但是平常对他极为讨好,最近他也几次试探,孔连禄的表现都让他满意,本想再过段时间,就将他彻底拉进自己的阵营。现在看来,私底下他竟是楚临的人。
多年的征战,使程誓贺由衷明白轻敌的可怕,更窝火的不是输在技不如人,而是掉以轻心。程誓贺没有说出接下来的怒骂,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可不是只有武夫之勇。看来今日的事是不能善了的,但楚临想凭这样的事整垮他也是妄想。不过是一场利益的取舍,他在考虑要放弃多少,才能保住儿子。
“既如此,那本王就将嫌疑人和证据都转给孔大人了。希望大人能不惧强权,秉公执法。”寜王又加重了语气。
孔连禄高声叫过随从,“通知衙门派人,收押人犯。”
“且慢!”程誓贺厉言喝止。“小儿犯错,做父亲的难辞其咎。我本也监管刑部,就在我府上画地为牢,收押小儿。我自严加审理,绝不姑息。给老夫三个月时间,我辞去朝中一切事物,对他严加管教。”
程誓贺此言无疑是在用三个月的权利来换儿子半条命。一时间,厅上众人都暗暗度量局势的走势。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寻常人家不过是弹指流逝,可现如今三足鼎立的微妙拉锯中,隐退三个月,就足以颠覆很多事情,既定的利益会变成未知的,待定的变成不得的。所以程誓贺为儿子开的价码,着实不算轻了。
却不想,楚临却道,“哎,程柱国是国家顶梁,如何能在府中画地为牢。这传扬出去,太损程柱国的官声了。”
此言分明就是楚临的拒绝,三个月的放权,他竟然还不满意,程誓贺不由低低怒道,“你还要怎样?”
“我知道城北有处妥静苑,那里地方又大、离刑部又近,不如请公子进去那里。既然程柱国要亲审,那就一并住进去。权当刑部的一个分支,岂不更合适些?只是那里是皇后娘娘的私产,不知娘娘可否准允?”楚临不动声色的将陈后也拉进来。
程誓贺不是傻子,楚临开的条件无疑是要软禁他,而且还联合了陈后。他冷笑一声,他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软禁,想的到美。本来他并不预备彻底翻脸的。此时看来,竟是再软不得了。
“怎么?这是要连老夫一并收押了吗?老夫答应是没问题,只怕西郊的两万御林军错会了意,要来勤王的。”
程誓贺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盔甲摩擦的疾步声。来人一脚卖入,对着陈后稍一曲身,“近日流民暴增,闻凌怕凭生事端,加紧调防了禁军。按照娘娘的指示,刚把西山剑锋营的一万步兵也补了进来。回禀娘娘,现在皇城内禁军已三万有余,对付流民应该无虞。”
来人正是昔日八柱国之一的闻凌,虽然已近花甲之年,然而沉重的盔甲穿在他的身上,仍举重若轻。眉宇间的杀气,不输给同为武将出身的程誓贺半分。“还请娘娘恕罪,老臣因听闻楠裳有漾,急急赶来盔甲也未曾换下。宴会之上,老将竟披甲来赴,恐搅了局,请恕罪。”
陈后刚刚由着楚临和程誓贺纷争,无论谁说话,她都不曾帮扶一声。此时见闻凌进来,寒冰的凤目,总算弯了起来,“闻大人何罪之有?这一身戎装,来的真是应景,各位说是不是?难为您安排周到,来的又刚好。不然我还真怕迟则生变,被勤王了呢。”
陈后此言分明是给程誓贺对症下药的。方才程誓贺狠话放出,两万御林军勤王。陈后便准备了三万禁军布防,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互见锋芒。厅上众人从寜王发难开始,身上的冷汗就没断过,此时却是有人拭汗,有人更加冷汗岑岑。高层的角逐真是瞬息万变。稍有大意,便流于下风。他们这些依附的人,就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陈后伶俐的玩笑过后,又似慰问道,“闻大人可去看过楠裳了?唉,这次宴会可把这好孩子折腾的不轻。被人设计涂了药,当场晕厥,本宫着实心疼。您快去看看她吧,指不定心里多委屈呢。以后可要把她这实心眼而的性子改改,莫要再轻信人了。”
陈后话中有话,拿着楠裳说事,句句点着闻凌的软肋。果然,闻凌听到有人要害他宝贝孙女,双眸中杀意凛凛,并不急着走,反而怒道,“是哪个害了楠裳?我不能轻饶。”
闻凌中气十足,愤怒的话语犹如擂鼓,震的在场众人都是一吓。只见程蓉儿瞬间脸色煞白,直抓着程夫人的胳膊,躲到了她的身后,“不是我...不是我...”。
楚临适时推了一把于太医,他不得已只好走了出来,“方才经过芮皇子提点,微臣又再次检查了那盒惜肤胶。果然和皇子爷说的一样,只刮痕处有香料的痕迹。可见...可见却是涂抹的人动了手脚。”
“你们胡说...我没干过....你们...你们都诬陷我。我没干过...”闻凌一双杀机凛凛的眸子顷刻盯上了程蓉儿,汹涌的怒火,似要将她烧成灰。程蓉儿一吓,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竟失声哭了起来,一张脸憋的通红。
陈后走下了凤坐,挡在了闻凌跟前,软声道,“闻大人还是先去看看楠裳吧。楠裳受了大委屈,过后本宫自会亲自去看她的,不会亏待了这好孩子。”
‘不亏待’几字陈后说的极稳,其中意思不言而喻。闻凌见陈后阻拦,话语十分暖慰,又惦记宝贝孙女。便收起眸中狠厉,不再追讨,便疾步去看楠裳。
闻凌刚去,陈后转身看向程誓贺,“程大人,看来你要管教的可不止儿子。我那处宅子,占地虽不大,但园中景致却不错。程公子现在受伤,程小姐受惊,我看都不宜去刑部,也少不得父母的陪伴。不如您和夫人一并去那里暂住。如何?”
程誓贺此时简直气的头发丝都炸了起来,他已经全部明白过来。今日这场宴会定是楚临和陈后蓄谋已久的圈套,从开始便环环相扣,一步一步布局缜密,为的就是把他推入这样的境地。刚刚还是保儿子,现在连女儿也一并带了进来。已经是箭在弦上,由不得程誓贺不屈从就范。
程誓贺看了眼儿子,程重宝早已面无人色,一边的纱布被血染了大半,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害怕,他目光涣散,摇摇欲倒。再看看程夫人和女儿,母女俩此时抱在一处,如同待宰的羊羔般无助。酸楚的感觉不禁涌上他的胸口,这三个都是他舍不下,必须要保护的。
想到此,程誓贺牙关紧咬,冲着陈后定定答道,“那就谢皇后娘娘好意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