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贵一边心花怒放,一边余光撇向琅玕。只见琅玕神色从容,一派成竹在胸。他心里瞬间打起了小算盘,琅玕的手段,在西麓他就见识过,时至今日,琅玕所说所谋,更是没有一件办不成,做不到的。
这个人虽然无官无职,可却仿佛手眼通天,结交的人非富即贵,而且自从陈府花宴之后,说他就是未来驸马的传言更是不胫而走,现在街头巷尾已是人尽皆知。大有说书唱戏的已经在根据他来编纂话本,说是草民驸马,是陈后娘娘和皇子芮的红人,这一宣传,琅玕更加水涨船高,成了如同传说般的人物。
这些也不过发生在他进京不足一月,如此短短时间就爬到了这样位置,他的能量已经不能用所谓的官职来衡量。人向来本能的有着强者崇拜情节,琅玕在裘贵眼中已经化身了无所不能的神。她现在说要中心可靠,裘贵便马上心领神会。不同于先时的楚临,现在的陈候,这一次裘贵投靠是彻头彻尾,心悦诚服。
裘贵声音激动的发颤,“从今以后裘贵只认您一个主子,主子要我做什么,我必竭尽全力。”
琅玕要就是这句,起身拍了拍裘贵的肩膀,“好,这件事就交给裘大人了。酬谢,都给我换成粮食。”
裘贵简直是喜从天降,毫不掩饰的点头如捣蒜,“是是,我一定办的让主子满意。”
裘贵走了,琅玕的情绪反而更加烦乱,恍惚眼前一片迷雾。宴会之上有人推波助澜,牢狱之中有人捷足先登,那惊鸿一瞥的背影,宜王一脉真正势力的存在...还有那些她不能确定的暗箭,迷雾中交叠着层层岔路,琅玕知道只要她选错一条,前方都可能是致命的深渊,京城里的水比她想想的深的多。
不知是那一条条深匿暗处的狐狸尾巴,太过难抓;还是章云海对自己身份的反应,太过强烈...琅玕抚了抚额头,突然觉得力不从心。弑龙盛了一碗百花蜜,琅玕捧着,似是随意问道,“弑龙,你还记得轩辕家是什么样的吗?”
弑龙一惊,在水阁提轩辕家是静宜的忌讳。而这两年,轩辕将军故去,连琅玕自己也绝口不提。想了想,弑龙才道,“那时我还小,很多都记不清楚了。只有夫人和将军我是永远都忘不了的。将军总是板着脸,别人都觉得他很威严呢,我却知道那不过是带兵的需要,其实将军特别和蔼。我和哥哥是战火遗留的孤儿,刚开始被将军捡到,因为年纪小,十分害怕,动不动就哭,哭起来又难哄,带我的将领都不喜欢我,把我和哥哥放在一群孩子最后。后来有一次,半夜醒了我又哭闹不止,那管事就将我提了出去,放在很高的草垛上,我上不去下不来,四下又一片漆黑,于是哭的更凶。这时,正在巡夜的轩辕将军看到了我,他将我抱了下来,边哄着,边用稻草给我扎了只小麻雀。姑娘没看见,那麻雀扎的可好了,脑袋圆圆的,嘴巴尖尖的,尤其是一对眼睛,好像懂人事一样。我那时看的眼睛都直了,哭都忘了。将军对我说,‘这只小麻雀就是他的分身,以后它会一直陪着我,任何事情都不用怕。’”
弑龙一行说着,眼睛带出笑意,仿佛陷入对童年美好的追忆。琅玕静静的听着,没有如往日般一接触到轩辕济的事情就刻意的抗拒。手中温热的茶盏,仿佛是在沁热她的心。
“后来我同哥哥一起被寄养在轩辕府,才知道将军和夫人多年无子,是多么期盼孩子。我还记得,夫人得知怀了姑娘的时候,高兴的像孩子一般又哭又笑。夫人是鞑掳的郡主,听大宏的家人说小孩子说话最灵,抱着我连连的问,‘丫头,你说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弑龙眨着眼睛笑着看向琅玕。
“你一定没说准!”琅玕肯定。
弑龙惊讶,“你怎么知道?难道在夫人肚子里听见了?”
琅玕抿了口茶,“你那时不到五岁,自然是下人们怎么教,你怎么说了?他们揣度主子的心意,知道主子要的是儿子。将门之家,谁会稀罕女儿?”
“不是。我说是小弟弟,夫人很高兴,可将军说,还是女儿好,没有皇命不用征战,一生平安!”
琅玕沉默一瞬,“一生平安?父母都不要的孩子,一生平安?谈何容易!”
“姑娘...”弑龙明显觉察出琅玕嘲弄的苦涩,“你不要再怪将军和夫人了好不好?夫人当年生你时熬了两天两宿,稳婆问是保大还是保小,夫人连想都没想,一把抓住稳婆,‘要孩子!’夫人那时已经体力虚脱,可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声嘶力竭,我在门口都听到的。夫人对我们这样的孤儿都呵护备至,你是她亲生骨肉,她不惜放弃自己才保全了你。你怎么会是父母都不要的呢?若不是夫人难产去了,你不知该是被她怎样捧着手心里呢!”弑龙说着,眼中不禁溢满泪水。可见轩辕夫人对幼年的弑龙是多么难舍。
“你们恨我是吗?是我带走了我母亲的命!”
“不,夫人以命相换的你,夫人爱你爱的可以舍弃自己。我爱夫人,我就要替她更加爱你。我爱你,哥哥爱你,厉姨更加爱你。姑娘,你要替夫人好好活着,别再苦自己了。”弑龙抢下琅玕的话,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琅玕不为所动,嘴角划出冷笑,“是,母亲是爱我,连她的外侄沙陀锊得知我的消息,也会义无反顾的奔去牢房。哼,可轩辕济...他却恨透了我!他恨的十四年丢我在那里自生自灭,到死都不见我一面...”
说道激动处,琅玕摔了手中茶盏。一碗百花蜜水连同瓷片磕在青砖地面,飞起一片水花溅向门口轮车之人的脚边。琅玕和弑龙谁都没有注意,久不出现的长芮,不知何时已来到琅玕的房前。
弑龙发现长芮,慌忙去收拾地上的碎片。琅玕眼角似有薄雾,将头转了过去,看也不看长芮。“皇子殿下怎么来了?不是也恨透了我,还想见我?”
十日未见琅玕,长芮本是一脸冰冷。可从他隔门看到琅玕的第一眼,他的心就忠诚的出卖了他。他想她,无时无刻的想她。他守着长英在鬼门关打转,看着昔日好友被琅玕算计到绝境,他还是抑制不住的想念她。直到昨日,在他得知了章云海的事情,马上便猜到这一定又是琅玕的动作。埋怨、愤怒、憎恨种种情绪涌来,他反而更加想见到她。他想骂她,想打她甚至想杀了她,可在见到她那刻起,又统统化成了心疼。琅玕眼角的水雾,就像浸入他心中的硫酸,让他的心千疮百孔。
他多想一步跨过去狠狠将她抱住,可是他却站不起来,那辆轮车,那道门槛,像一道天堑将他阻止了下来。一瞬间,长芮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败给一双残腿,他用力扶着门框,拼进尽全身力气,霍得一下推倒了轮车。双脚颤巍巍的站在了门边。而下一瞬,他却一个前扑栽倒在地。
弑龙吓了一条,丢下手里的碎片去扶他。琅玕也不由的转过头来。长芮一把推开了弑龙,仰头看向琅玕,“你知道我这双腿是怎么残的吗?”
长芮的话语带着森然的凄冷,琅玕不由怔楞。“当年宇王和我母妃要在狩猎归途,兰妃顺路祭天的时候谋害兰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得知消息,一来不忍母妃再造杀孽;二来,我知道长芮和兰儿情深似海,这才舍命相救。在兰妃翻车的一瞬,把自己抵在了车轮之下。”
“果然你和长英交情匪浅...那西麓*,怕也是长英透露给你的吧!”琅玕不动,眼睛直直看着地上的长芮。
长芮努力撑起身子,目光并不闪避,“是。长英知道我和盛罗感情很深,怕盛罗惹麻烦,我被牵连。为了报答我当年对兰儿的救护,才透露给我的。只是我也只救了兰妃一时,兰妃还是香消玉殒。你不知道长英当时是怎样的难过,高烧不退,呓语不断,口口声声喊的都是兰儿。直到半年后我能下床,推着轮车去到他的床边告诉他,‘我这双腿残了,兰儿和孩子也死了,若连他都死了,那最不值的便是我了。’长英是世间少有的重情之人,为了不让我抱憾,这才还魂阳间。这一次他能遇见如兰,你可能想象他是抱了多大的希望。结果只是被你轻轻一捏,他的未来就像泡沫一样灰飞烟灭。那可是一个女人的清白,两条相互纠缠的性命,对你来说,就是这样轻易吗?”
长芮语调冰冷,琅玕眸中漠然,“你觉得这些都我做的?”
“不是吗?我分明在如兰身上闻到了一股香气,便是那日在普济寺僧人身上搜出的‘红绡帐中香’,那日分明是你拿走了,我请问此香现在还在吗?”长芮口气仿佛三九天哈出的霜凌,不容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