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汜水之战（下）
琳琅跪坐在阵中，运气调息，七条银铃索带于身侧萦绕守护，索带旋舞，银铃声来回激荡。突然，琳琅足背一踮，立起身来，右手伸出，握住银铃索一头，那索带相互吸引，一条头接一条尾，数变之间，七条银铃索带便汇合成一条四丈银索。琳琅挥动长索，如挥舞一条长鞭，长鞭舞在浮屠符上，每到浮屠符缫动，便轻柔地回转。如此数次，银索虽未伤断，可也撼不动浮屠阵分毫。
琳琅紧咬下唇，此时她的内力已所剩无几，只怕也支撑不了片刻。
七位长老各自站稳阵脚，阵中情形洞若观火，眼见胜利在望，七人相视一眼，一人开口叫道:“妖女，你死有余辜，可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
遗言……
那个黑暗的夜晚……
杀戮，尖叫，恐惧，死亡……仿佛一瞬间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一望无际的，是被血光笼罩着的鸢尾花，琳琅刚刚立定，就见所有的花儿都转向过来，此时，她脑海中反复响起一个声音……
“如可赎兮，吾百其身。”
“如可赎兮，吾百其身。”
“如可赎兮，吾百其身！”
“她在干什么？”七位长老见琳琅松开手中长索，伸向上空，似是在触摸什么东西，而她一贯冰霜的脸上，竟难得出现了一抹笑意。
她怔了良久，虚空抓了一下，便收回手，贴放在胸前。突然，紫衣飞动，琳琅浑身一迸，暴射出八面劲力，如狂风般向四周扫去，那劲气中飘洒着无数红艳花瓣，顺带风势，如同开出一片漫天花雨。
花雨洒漫，铺天卷地地四射飞散，飞花触及法阵，只稍稍一顿，便透阵飞出，一片片花岚如一刃刃飞刀，在场中来回飞舞，而原本一个密不透风的法血光大阵，在半刻之间便被飞花穿刺地千疮百孔，漏洞百出。
七位长老忙于应对飞花，见阵法消散，各自凝出真气护住身体，十指相斫出血，正欲画咒修补阵式，上百只血蝶从阵出飞出，以迅雷之势向各长老袭去，众人见识过血蝶的威力，心尚余悸未消，几位长老也不敢大意，各自躲避格挡，七人既乱，七级浮屠阵失了供给，众人只听得鞭铃声啪啪响了几声，琳琅的身影缓缓从阵中走出。此时她去了束缚，气力源源不断地恢复，一步一摇，银铃索呤呤作响。
“她……”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众人朝那场中女子看去，见她迎风而立，长发无铃索之缚，散落飞扬，周身衣物原本紧致贴身，此时也松散飘然，而她的银靴之下，赫然一前一后地出现两个影子！
此时刚至未时，太阳偏于穹顶，正午光辉照耀之下，影子也黑郁非常，而她迎面的那个影子，竟与身后一般暗沉。
光亮愈强的地方，黑暗也就越浓。这是小儿也知道的道理，若是在暗处，两灯相照，或许会出现两个影子，可这当空之下，正阳当顶，就显得异常诡异了。
“世人只道流蝶恋花，殊不知蝶会破茧，全仗花吐芬芳。”尔雅望向场中琳琅，怔怔说道。
“这是……天葬狂花！”金戈接道，语中难掩激动之情，仿佛遇见了久违的故人一般。
“天葬狂花？”那是璎珞的绝技。高蝉清楚地记得，当年教授他操控飞叶之术的那个姑娘。
“你们，有什么遗言要说？”琳琅眼光冷扫一圈，倨傲问道，此时她双目凉如冰窟，不仅不见半分感情，也不见半分神采。
七位长老忙于应对狂花血蝶，见琳琅被困阵中许久，非但无损无伤，气势甚至更胜从前一筹，心下皆是大惊，以她的速度，转手间便可再杀一人，到那时，可再没有什么六人合阵能困得住她了。
“这一场，昆仑认输了！”一个长老高声叫道。
其他长老愣了一下，这飞花与血蝶已让他们勉力招架，或有负伤，再拼下去只会徒增伤亡，也只得无奈摇头认输。
“琳儿，穷寇莫追。”尔雅见琳琅杀机毕露，提声叫道。
琳琅闻言一顿，铃光一转，锁住一人腰身，向后抛去，她出手极快，转瞬间七人便被抛出场外，摔在地上，狼狈至极。
琳琅回身，行至尔雅身旁，尔雅将她搂在怀中，指结一道符印点在她颈后玉枕穴上，琳琅身子一软，便倒在尔雅怀中。
尔雅下颔抵在琳琅额间，细声道:“安息吧，她与汜水城，就交给我们守护吧。”又叫身后两名女弟子上前，先前以乱阵引开昆仑子三人注意好让高蝉琳琅侍机动手的四名弟子，正是云樱，虞青欢，鲁尚禹和郑风四人。除去云樱不论，其他三人这数月来也苦练剑术，望多为师长分忧，此番大敌当前，三人自是斗志昂扬，而秦望川杨澈等人，尔雅却是安排在后山竹林中守护城中老弱，她将竹林中阵法奥义大致与杨澈介绍了一番，杨澈与水汜和同为阴脉传人，功法相近，若他能领悟运用那些幻阵，城中就算失守，对方苦战之下，也未必还有余力破阵。而且，她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若真的惊动了那些阵式，闭关中的水汜和也定会有所察觉，那时四人已尽全力，便只望他的诸般禁咒，能结束这一战吧！
云樱与虞青欢接过琳琅，便扶着她向殿中走去，稷下宫与后山相连，可由后门通过，此时琳琅已然昏倒，竹林是最安全所在。
“魔女！站住！”
云樱回过头来，见一麻衣妇人行至阵前。冷目扫过，硬是让黄夫人怔立在原地。
“小心！”虞青欢道了一声，独自扶过琳琅。云樱点了头，便回身行至金戈身侧，一拘道:“师父，第二场，让弟子去吧！”
金戈点头。云樱领了命，便向场中行去，
“等等！”尔雅横臂拦住云樱，对昆仑子提声问道:“真人，这第二场，何人出战？”
昆仑首战失利，几位长老虽已尽力，可这一战既失了士气，又丢了昆仑的脸面。昆仑子怒火上炎，可不正要立马发作才得痛快，他对黄夫人本无甚好感，此时也不屑去礼让讨好，便行上前，高声道:“第二场，由本座来战！”
见昆仑子面色不善，黄夫人也不敢多言，便退至一旁。
“水汜高蝉，可敢应战？”昆仑子提声吼道。
“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认输第二场？”高蝉身移形转，话音刚落就出现在场中。
七星刀已归还白靖宇，他腰间悬着一柄匕首，那是秦望川所赠，虽不是什么神兵宝器，也刀锋锐利，可作防身之用。
昆仑子见他已至场中，嘴角冷笑，他对金戈颇为忌惮，此时对手已定，他也大步跨入，与高蝉相对。
“高蝉，动手吧！”昆仑子怒喝一声，便一掌袭来，身在数丈之外，掌风却袭至面门，高蝉一惊，向后平仰，掌风扑面而过。还未起身，便又觉数道劲风四面来袭，却是昆仑子跃身三丈之高，由上而下拍出数掌，将高蝉周身牢牢锁住。
昆仑法术侧于搏击打斗，昆仑子修为之高，远非高蝉可敌。上次琼楼之后，高蝉便对他心生畏惧，此时临阵之间，倒心思澄明，无甚杂念了。
他此时横腰凌空，双臂伸出，向后托地，顺势身形一转，一个倒挂金帘，将周身之面缩至最小，掌风至地，风起沙动，又连翻三个筋斗，与昆仑子拉开距离，才定住身形。
这一招一式之间，虽不甚凶险，高蝉却也暗自心惊，他轻功虽高，却不能以此伤得了昆仑子，而昆仑子道行高深，招招式式皆可让他疲于应对。先前昆仑子受疑阵所惑，高蝉偷袭得手之下也只让他受了点皮外伤，此时一对一之战，高蝉胜算渺茫，心中却是失了底气。
昆仑子紧盯着他，面若含笑，说道:“怎么？害怕了？刚才不是还狂妄自大吗？”
高蝉闻言回他一个笑脸，道:“我只是在想，你们何人可以应对我金戈大哥。”
他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却也是实情。昆仑子敢闯汜水城，确实是有十分把握，他本计算以昆仑八大长老应对金戈，两方多次交手，未得败绩，更兼金戈重伤在身，此战必胜！姜紫菀对战琳琅，虽无十分把握，若加上南元兰，足矣反败为胜！至于高蝉，尔雅，云樱，杨澈等人，确是不足为虑，且不说这三十多人中不乏江湖好手，就是那两个剑客，武功修为也远在高蝉，尔雅之上。这一战本是必胜，却被尔雅三言两语换了个打法，且琳琅之变，确是出他所料，八大长老伤亡惨淡，无力再应对金戈，姜紫菀武功虽高，却是为寻仇而来，未必会出手帮忙对付其他人。
他正思索间，数枚飞叶乘风疾射而来，而那飞叶之后，一道银光匕首迎面直刺。
“哼！”昆仑子冷哼一声，也不去顾那飞叶，双手凝结冰气，待高蝉至身前，一手伸出格挡利刃，一手疾出，却是锁住了高蝉手腕。他掌若坚冰，匕首竟不能刺入分毫，且另一只手上的寒气，直封冻了高蝉整个手臂的血脉。
高蝉忙运左手二指，击他肩锁下云门，中府两穴，他指法极快，更兼二人临面相对，昆仑子也不躲避，抽出格挡利刃之手，凝化一股劲气，向高蝉胸口拍去。
高蝉右臂被他缚住，无力挣脱，受他这一掌，便觉全身气血都如凝固了一般，动弹不得。好在左手击中他二处穴道，二人各退步许。这一式偷袭，却是失败了。
昆仑子内力深厚，转瞬便化去穴道之痹，他轻哼一声，纵身上前，人还在半空中，就鼓起内息，双掌连使，一股气拍出三十六道罡气掌印，将高蝉周身完全封死，不留余地。
高蝉面色凝重，他清楚地感觉到，在这股掌压之下，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且掌印铺天盖地，就算他全力施展轻功也未必能逃出这罡气圈，更何况此时的他，内息全被冰封，连动弹一下都困难非常。
昆仑子拍出漫天掌印，得意一笑，右手伸出，一道紫雷霹雳落下，至他手中化作一柄雷电长矛，他身在悬空，便又施一记千斤坠，手握长矛，迅速向高蝉刺去！
“啊！”尔雅惊呼一声，闭上眼睛不忍直视。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不知从何处响起一段咒语，高蝉周身一松，便觉体内那股寒气一扫而空，不仅如此，漫天掌印也消了大半。
高蝉足尖一点，那柄长矛刺下，已错开半步有余，昆仑子大怒，左手又出一掌，将还未来得及躲开的高蝉击飞数丈。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那个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昆仑子抬起头，见方才还高阳熙照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竟乌云密布，青天白日，转瞬间竟如夕傍黎明一般。
昆仑子大惊，看向尔雅，见她也惊于现状，方别过头去。大叫一声:“谁在装神弄鬼！”
南元兰面色一白，双手不知何时已握上一对师刀，她的师刀与寻常师刀不同，握柄处已除，衹留上环，环上分列九枚巫结绸带，绸带轻盈，却各自印着诡异符文。她双目微闭，紧盯着西边方向。
不少人见此诡异景象，都转而想到了她，见她警惕着西方，也都随她向西看去。
“城西，是汜水河。”尔雅惊呼一声，随即满面笑意，轻咬下唇。
“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不似先前那般空洞无际可寻，而是真真切切地从西方传来。
众人正惊疑间，一阵阴风翻过，沙土横飞，众人忙掩面格挡，场中有不少内力深厚者，便鼓起罡气抵御那黑风，却更加凝神看向那阴风出处。
那阴风尽头，一个黑影缓步行出，待他出现，风便停了下来，他出现在西市口，也就是这中央场地的正西边缘。
这中央场地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他出现在那儿，众人也都瞧得真切。
“参见大人！”
金戈，尔雅等人跪伏在地，大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