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季先生能‘闻香识人’的本领,环佩佩服”,当姬烈刚到天香阁门口的时候,李环佩就已经料定这位季先生一定是来找自己的,到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而是李环佩自己的直觉,有时候,李环佩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听着姬烈在楼下与女官、妈妈在那里故作高深,说什么“闻香识人”,不禁暗自发笑,特意派了月姐下楼去迎这位所谓的“季先生”上楼一聚。
李环佩在衣服外罩了一件淡紫的薄纱,在屋内灯光的掩映下,显得非常的脱尘出俗。进了门的姬烈与老李还好,肖云峰却被李环佩的的容貌给深深的吸引住了,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人,平日里能够接触到的女人,数来数去也就是个姜月,姜月本就不是属于漂亮的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再加上任性的脾气,让李环佩的形象在肖云峰心中又升格了不少。
姬烈微微躬身,说道:“为了能够见到环佩姑娘,刚才在楼下有所唐突,还望环佩姑娘见谅”。
“季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季先生能来,环佩这里蓬荜生辉,季先生请这边坐”,李环佩大大方方的邀请姬烈到窗边的茶室中入座,好像两个人认识许久了一样。
茶室是李环佩在屋中专门拦出来的一处地方,一张矮方桌,四个软垫,方桌及软垫下面则铺着来自西方厚厚的地毯,就算是光着脚踩上去,也不觉得寒冷。
姬烈给老李递了一个眼色后,老李慢慢的退了出去,守在门外,姬烈自己则带着肖云峰在软垫上坐了下来。
李环佩的茶室虽然布置的简单,但是喝茶用的茶托、茶碗、茶瓶、茶碾、茶罗一样都不少,在桌旁还有一个造型精致的红泥泥炉,泥炉上座着一个盛满水的小锅。“想必环佩姑娘必是茶艺高手,对茶道肯定是很有研究”,姬烈说道。
李环佩捧着一个茶罐走到茶室中,微微一笑:“季先生谬赞了,环佩不过是比较喜欢品茶过程中的那种淡然心境罢了,真要是论起茶道,环佩要贻笑方家了”。
“姑娘谦虚了,从姑娘的茶室中就能看出姑娘依然秉承着中唐以来煮茶之风,现如今,藩镇诸侯忙于争权夺利觊觎天下,穷苦之人则为了吃饱肚子而苟活于世,没有多少人能够静下心来好好的煮上一碗茶,品尝其中或甘或苦的妙味”。
“先生刚才还夸赞我,如今一番话说出来,先生才是其中高人,不如这茶交由先生来煮,环佩与这位小友坐等品茶如何”,李环佩坐在肖云峰的对面,笑盈盈的看着肖云峰,让肖云峰羞得不敢抬头。
“也好,那在下就献丑了”,姬烈打开李环佩拿来的茶罐,从其中取出了一块茶饼,不由赞道:“这莫不是阳羡茶”?
“先生好眼力,正是阳羡茶,相传,阳羡茶最早出自于唐朝代宗。大历五年,代宗皇帝在浙江长兴顾渚山开始设立官焙(专门采造宫廷用茶的生产基地),责成湖州、常州两州刺史督造贡茶并负责进贡紫笋茶、阳羡茶和金沙水事宜。曾有人专做诗句用来描述阳羡茶的妙处“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湖州、常州两州刺史在每年新茶采摘后,便派人昼夜兼程送至京城长安,以便皇室大开“清明宴”。环佩曾读过唐朝李郢的诗句:“十日王程路四千,到时须及清明宴”就是说的这事。不过环佩所得不多,也就这一小罐,若非是先生前来,环佩还舍不得一人独享”。
“哈哈,环佩姑娘不但懂茶,对历史典故也是信手拈来,在下佩服”,姬烈由衷的赞叹,但越是这样,越难以轻视李环佩,才华高卓的女子往往是最危险的。
肖云峰的父亲肖文渊虽然是文学大家,但是平日对茶道并无兴趣,所以肖云峰根本听不懂两个人再说什么,而且茶这个东西在肖云峰看来,苦苦的,还不如水好喝。
姬烈将拿出的茶饼先放在火上炙烤,待茶饼的香味微微透出之时,用茶碾将茶饼碾碎成粉末,过了三遍筛后,再放入锅中。倒入锅中的茶末很快融于沸水之中,姬烈边煮茶边说道:“从中唐时期传下来的煮茶法,在开始煮茶时,水刚开,水面就会出现想锅中这样细小的水珠,像鱼眼一样,‘咕噜咕噜’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可称作微微有声,这时的茶称为一沸;此时在锅中加入一些盐,用以调味,当锅边水泡如涌泉连珠时,称为二沸,这时就要用木瓢舀出一瓢开水备用。然后,咱们用一个竹夹在锅中心搅拌,再将茶末从中心倒进去。你们来看,这时锅中的水如“腾波鼓浪”一般,古人有云“势若奔涛溅沫”,说的就是这种情形,这也称为煮茶的第三沸。待三沸过后,就要将刚才舀出来的那瓢水再倒进锅里,哈哈,一锅茶汤就算煮好了”。
姬烈用精致的瓷勺盛了三碗茶放至桌上:“姑娘,请,尝尝我的茶艺如何”?
李环佩并不急于品尝,而是问道:“季先生且慢,环佩还有一问,先生面前摆放的茶具,不知能否看出其中奥妙”?
姬烈拿起桌上的青瓷茶碗,细细的品了一口,虽不是他最喜欢的蒙顶石花,但其中味道转回循环,不愧为皇室贡品:“姑娘这个问题可难不倒我,这饼茶在烤炙研碎后,放入锅中经煎煮而成,茶汤呈“淡红”色。一旦茶汤倾入瓷茶具后,汤色就会因瓷色的不同而起变化。所以,‘陆羽’从茶叶欣赏的角度,提出了“青则益茶”,以青色越瓷茶具为上品。越瓷为青色,倾入“淡红”色的茶汤,呈绿色,能够出现青红相间、相辅相成之景,则说明茶乃极品好茶、瓷器乃极品越瓷。在下说的可对”?
姬烈的一番煮茶、品茶、说茶,让李环佩抚掌赞道:“不想先生于茶道有如此造诣,环佩真是相见恨晚,在此以茶代酒,敬先生”。
姬烈亦回敬一碗,这一刻,两个人就像故友一般,享受在茶的香气之中,反而让被晾在一边的肖云峰无聊之至。
一番品尝之后,李环佩说道:“陆羽认为“水老不可食也”,煮茶的前三碗味道较好,后两碗较差。五碗之外,‘非渴其莫之饮’”。
“然也,能喝上三碗姑娘珍藏的阳羡茶,今日不虚此行啊”!
李环佩面带微笑,她可不相信姬烈单单是为了见她一面,喝上一碗茶才来的,所谓的不虚此行,才是今天到天香阁的真正开场白。不过,李环佩喜欢将一切事情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到安全和放心。
“对了,还不知道先生是如何找到这里的,环佩记得并未跟先生说过我的住处所在啊”,李环佩率先发问,意欲在后面的对话中占得主动先机。
“姑娘忘了吗,‘闻香识人’,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在楼下那么肯定姑娘就在此间”,姬烈一脸的真诚,让人以为他真的是记住了李环佩身上的香味才找到此处的。
“对了,前些天武林大会,在下看到姑娘也在观礼台上”,姬烈说完直接问道。
“是,春节时,皇上大宴群臣,环佩有幸被选中入宫,为皇上与朝中大臣跳舞助兴,也正是因此,得以被皇上赏赐金牌,上得观礼台一睹当今武林英豪的风采”。
“哦,是吗,那姑娘觉得武林大会所谓英豪如何呢”?
“环佩于武艺一途了解不多,不过诸多年轻英雄,身手了得、气度不凡,到是值得夸赞,我大唐有如此年轻人物,乃是国家之福”。
“如此说来,姑娘是我后唐之人,我一直以为以姑娘的美貌,只有江南的水土才能养育出来”。
“先生的夸赞,环佩愧不敢当,我乃是长安人士,那先生又出自何地呢”?
“在下乃许州之人,姑娘能在新年之际被皇上选中,入宫献舞,在下真是羡慕佩服,不知姑娘认为当今皇上如何”,姬烈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李环佩喘息机会。
两人的对话就如同战争一般,一方得势、另一方就会失势,姬烈的问题虽然尖锐,但李环佩不能不答,否则后面的谈话就会没有意义,这样一来,今日的自己相当于完全受制于姬烈,藏身之处被找到也就罢了,连人家上门的目的都搞不清楚,那真是太失败了。
“当今皇上起身于草莽,多年征战才有今日,如此英雄人物,环佩只能仰望”。
“这么说,当今皇上登上皇位是理所应当的了”,姬烈的话越发的尖锐起来。
李环佩心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起来,但是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先生这么说,怕是有些不妥吧,就不怕环佩向朝廷举报”?
“哈哈,不过是谈论政事而已,有何不妥,不知姑娘如何认为”,姬烈话音一转,把问题继续拉回来。
“成王败寇,当今皇上既然坐上了皇位那就是皇上”。
“是吗,那如今的朝廷以唐为国号就是以前的唐朝吗”?
姬烈这话却是完全戳中了李环佩心中最敏感也是最伤感的一处地方,国仇家恨诸般滋味涌上心头,不过李环佩的定力极深,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免得让姬烈发觉自己的失态:“如今的朝廷以唐为国号,正是继承了前朝大唐的皇统,上应天时、下顺民意,未来一统天下,重现大唐辉煌也不是不可能”。
“嗯,姑娘说的不无道理,但在下不敢苟同,此时的唐朝非彼时的唐朝,皇位之上,不过沙陀蛮夷而已,这天下,迟早还是汉人的天下”,姬烈用竹签把泥炉中的火撩的旺了一些,红红的火苗映在姬烈的脸上,让姬烈的脸看上去也是如火一般的红。
“先生慎言,大不敬的话还是不说为妙”,李环佩没有姬烈这么洒脱,言语上一旦受制,想要扳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哈哈,我只不过说出了大家心中想言而又不敢言明的话罢了。可惜的是,天下也有许多执迷不悟的人,以为皇室姓李、国号为唐,这天下就是原来大唐的天下了,可笑啊”,姬烈故意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肖云峰。
果然如姬烈所料,这句话不但刺着李环佩,也刺着肖云峰,肖文渊一生的坚守正是“大唐”二字,当李存勖恢复“唐”国号时,肖文渊毅然出仕,在李存勖兵败身亡的时候,肖文渊也依然守在李存勖身边,就是因为肖文渊将李存勖所建的“唐”视为真正的“大唐”的延续。肖云峰站起身来:“你又懂得什么,你说现在的朝廷不是以前的大唐,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样才是原来的大唐呢”?
肖云峰的反问,到是让李环佩注意起了这个从一进屋就脸红不说话的小男孩,这个孩子难道跟姬烈不是一路的,那这个孩子又是什么来路呢,李环佩这时候觉得今晚的对话有些意思起来。
“可笑,为什么一定要重回所谓的原来的‘大唐’呢,从三皇五帝开始,改朝换代非常正常,皇位乃是有德者居之,‘李唐’气数已尽,这是天意”,姬烈对着肖云峰说,眼神却瞥向李环佩。
当姬烈第一次见到李环佩,后来又得知李环佩乃是长安“香乐坊”的头牌之后,就对她有所怀疑。如此气质出众的女子,住在长安,又姓李,不得不令人有所猜想,再加上老李的仔细探查之下,也查不出李环佩的底细,更令姬烈怀疑。在驿馆之中,李环佩展现出来的实力以及隐藏的实力,则给姬烈带来的意外是空前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将卧底安排在六扇门之中,而且这个卧底竟然是六扇门首座重点培养的接班人。
在姬烈的逼迫之下,李环佩感觉要守不住自己的心神了,姬烈的问题就像是作战的军队,步步为营,一步一步将李环佩逼到角落里,逼着李环佩掀出底牌,亮出真正的身份,如此厉害之人李环佩还是头一次见到,此时的李环佩进退维谷,心中思绪万千,可就是找不到能够应对姬烈的方法。
突然,敲门声响起:“小姐,属下有事求见”。
这个声音的出现,却令李环佩、姬烈、肖云峰同时反应起来,李环佩是高兴,终于有人能过来为她解围了;姬烈警觉,这人功力深厚,不能等闲视之;肖云峰激动,他听出来了,来人正是让他有期盼、有迷惑的周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