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鬼破抬头望了望天,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人间如是,婆娑天也如是。
“也好。”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月隐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同意了,她还有好多话没问,还有好多事没搞清楚呢。她板着脸等了一会儿,见他无动于衷,扭身就往回走。
鬼破拉住她道:“小木等等。”
小木?他是在叫自己吗?月隐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有人这样叫过她,似乎是在梦里。
她的头有些痛,双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待我告知神帝后,我们再下界。”鬼破道。
没来由地一阵烦闷,拉开他的手:“你……或许是认错人了。”
鬼破一愣,笑道:“不会。”
他指着瑶光海棠又道:“我怎会认错?它只剩那二分魂魄续命,若是被其他人吸走,此刻它早死透,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月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株奄奄一息枯瘦衰败的海棠树在一夕之间枝干向上,竟还冒出了几片嫩叶,碧绿爽清,在庭院里明灭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可爱。
她目瞪口呆,哪里看出沉沉死气,分明是旺盛的生命力。她揉了揉眼睛,不会看错了吧?这株树她也是听鬼破和岩梧说才知道它没死绝,但在她心里总觉得这两位大神在说笑话。夺取它的魂魄后也没来得及关心,此刻来到它身边,微微弯下身,手指触碰那几片新叶。
她感到来自心底的触动,那份满足与感动让人不想离开。
“我没想到你修炼成精了,在你魂魄完整汇聚后,海棠树就是你的分/身,只要你不灭,它就能重新开枝散叶,直到满庭芳华。”鬼破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月隐手指在树身拂过,奇迹般地又冒出几片绿叶。
粉色的光在树与人之间升起,时而稀薄如云雾,时而又亮眼如流星。这些光一团又一团,只有在分散时才能细看出它们其实是一颗颗小沙粒组成,但看得出它们很高兴,见她过来就绕着她飞舞,清雅的花香在鼻尖流淌。
月隐笑了,转头看向鬼破:“这些是什么?”
鬼破道:“这是树灵,它们因为你而复活了。”
月隐托起一团沙粒,覆了一层小法术给它们,轻轻一吹,那些树灵落在枝干上,瞬间几朵粉色的小花怒放。
太有意思了,清冷的她整个人都被暖暖的笑包围着,让旁边看得人舍不得移目,若能换这样的笑,即便付出自己一生也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能……”她刚开口说想再留一晚时,被一道紫色雷电打断。
鬼破眼明手快,护住她扭身一转,钻进了一旁的小树林后,反手下了一道隐身结界。
“……”月隐被他抱在怀里没有半点不适,反而觉得很安全,有他在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只要抱住他就好。
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抬头就见那拥有完美弧度的下巴紧绷着,忍不住调侃道:“没想到你的紫晏宫中卧虎藏龙啊。”
鬼破低头看怀中的姑娘,明眸与长如蝶翼的双睫眨了眨,戏谑之意下娇俏可人,不由也缓了缓,道:“此人来头不小啊。”
“是谁?”
“不是神界的。”
“……”月隐瞬间从看美男的花痴状态清醒过来,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手法好像炼天枢……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马上明白过来鬼破现在带着自己隐身在小树林中,就是为了等此人现身,好凭借地理优势一举擒获。
但如果此人真是炼天枢的话,他身为魔帝,不仅躲过了天雷还闯进神界,现在出现在紫晏宫中?!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不要命吗?
月隐来不及细想,鬼破设了一个圈套让他钻进来,自己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神界的杀死吧,即便这个人是鬼破。
“我去对付他!”月隐挣脱他,跃出小树林,无论怎样,都要先阻止炼天枢。她很清楚,炼天枢再厉害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进入婆娑天,天雷是婆娑天最完美的屏障。
就在她跃出去的同时,鬼破也跟在她身后一掌的距离,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连气息都察觉不到。
鬼破皱眉:“好厉害,视我婆娑天如无人之境。”
月隐眯着眼,她率先赶到,将残余的气味暗暗收进手中。果然是他,那种炼天枢独有的气息。确定后她紧绷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炼天枢一贯所施法术都呈黑色,可偏偏这道雷击成了紫色,这说明了……
难道他在穿越婆娑天雷层时受伤了?
“要追吗?”月隐故作轻松地问。
她虽然小心地掩饰着,但转瞬即逝忧心忡忡的样子还是落在了鬼破眼中,不由地暗叹一声道:“不用。”
小木是他的人,即便曾经落在魔帝炼天枢手中,也不能让他继续利用她。鬼破觉得对她有责任,一定要想方法将她引入正途,在婆娑天,在他身边,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可是,这个人若是炼天枢,他穿越天雷区的异常为什么罗梵没有察觉呢?还是说,他一贯玩忽职守,根本没有关注过天雷的动向?
鬼破虽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深究的事,但同时他更认为将月隐送出婆娑天是当务之急,因此将她藏入心口衣襟里,先去御天宫向神帝说明情况。
他说的很巧妙,说是自己下界时抓住一个妄图穿透天雷层的魔界奸细,带回紫晏宫拷问后决定通过奸细找出魔帝的藏身之处。如此一来,即可避免鱼白术和罗梵的发难,又能光明正大地带着所谓的魔界奸细下界,一举两得。
此举得到了神帝严华天的支持,并没有过多干涉他,鬼破以免夜长梦多,留言云波子与泗阳君,约定三天后在京都向天城见便直下天庭,二神自是没有异议。
鬼破带着月隐穿越厚厚的云层落在人间鸟瞰山中,这里离东海瀛州最近,夜行在山间,能听到海浪滔滔,水击礁石。
月隐被他放出来后,便很自觉地跟在他身后,两人无话,只是此刻她心中对炼天枢的挂念更甚,将他一个人留在婆娑天是一件极不明智的事,可当时她都来不及反应就被鬼破收进怀中。
这件事让她极不满意,一个温柔的人没想到如此霸道,这种被压制的感觉让人非常不爽,但不知为何,自己还是要不争气地跟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她一头撞在一堵肉墙上,抬眼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
“怎么停了?”语气生硬得像欠了钱没还一样。
小木的气性还挺大,他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猜中七八分,柔声道:“你有心事?”
她郁闷地盯着他,这还用问吗?但是她能光明正大地说是因为炼天枢吗?
“我们去哪?”有苦难言让郁闷更深,也不想与他深究,秀丽的眉毛都翘起来。
“东海瀛州。”看着她气鼓鼓的可爱样子,鬼破忍不住安慰道,“瀛州三十六岛,岛上座座是修仙大家,你去那里能学到很多东西。”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月隐道:“我不修仙。”她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犹豫不决,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替自己做决定,再说了,从哪里看出来自己要修仙了?
“小木!”鬼破见她要走,有些着急地拉住她。
被迫不得不停下来的月隐侧过身,目光冷淡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白皙嫩滑的手道:“我不是什么小木,我叫月隐,我早说过你认错人了。”
“不会。”他摇着头,“你是我殿中的瑶光海棠树,你……”
“我还你就是!”她烦躁地打断他,眼睛锐利地盯着他,恶狠狠地道,“你救过我,将来我自会找机会报答你,但这不代表我要接受你的安排,去修什么破仙!”
清凉的夜里,月亮已经沉入地平线,湛蓝地夜幕中剩下满天的繁星压得苍穹越来越低,美景成了种压迫感没来由地让人心头烦躁。
深吸一口气,他从未想过她是不喜欢修仙的,对精灵来说,一步步修成仙后再飞升成神,这才是正途大道呀。
姑娘亮闪闪地凶狠眼眸和倔强小嘴让鬼破知道自己不能用强,他只能温和地道:“那你想去哪儿?”
月隐刚想甩一句话给他,不用你管。
没想到鬼破悄悄靠近她,更加耐心地道:“无论去哪我都陪着你啊。”
像他这样位高权重的大神,哪会受她这个小精灵的气,月隐以为他会甩手而去,没想到他……这样能滴出水的双眸,这样贴心的话,她的心已经在为她坚强的意志默哀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
被骂还能笑出来的也只有鬼破了,他知道怎么拿捏她,想想也对,伸手不打笑脸人。
月隐见他笑得欢,又嘀咕一句:“病得不轻。”
鬼破不以为杵:“对了,上回在婆娑天见你用的兵器是金蛇灵杖吗?”
“嗯。”当初被天雷挡道,想靠着金蛇灵杖护身,没想到这样的神兵利器在天雷下也是弱得不堪一击。
鬼破携她来到山顶一处巨石旁,巨石形如大鹏展翅,大半的身子探出在外,只有大鹏的双脚勾住一处岩峰,这是鸟瞰山的奇景,谁也想不到是什么力量能支撑这样的一块庞大巨石。
两人走上大鹏鸟身,月隐一开始还有些害怕,她屏住呼吸,提了真气,几乎没用什么力量,鬼破却比较坦然,放心地走上鸟背,最后在头部处坐下。
悠闲的姿势将双腿荡在半空中,他笑着向月隐招手,宽敞的地方足够两人并肩坐下。
凉爽的风从海上吹来,扬起他们的长发,在背后不为人知的阴影里无意地纠缠在一起。
“月隐?这个是炼天枢帮你取的吗?”
“与炼天枢无关。”
刚说完月隐悔得差点咬到舌头,这个鬼破就是不死心,处处套她话。
“你不用太在意,我只是随口问问。”鬼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明明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突然去了炼天枢那边,看样子似乎还挺维护他,我心里不大舒服。”
她实在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率。
鬼破移开目光,望着远处黑得看不出样子的海,幽幽地道:“你不想叫小木,是不想回到过去了?以前婆娑天虽然冷清了些,但我一直以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孤单,也从没想过你会离开,是因为爱上了炼天枢?”
月隐越听越惊讶,他伤感的表情,带有迷惑性的嗓音,让她忍不住辩驳道:“我哪有爱上炼天枢!我们,我们只是……朋友?”
她想,她和炼天枢应该只算是朋友吧。
鬼破不可察觉地勾起了唇角,一副吃惊的样子:“那为什么?”
“我失忆了。”她垂下头,低落地道,“几年前一觉醒来,脑袋好像被掏空了,什么都不记得。”
原来是这样,他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