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客栈外的拼杀声渐渐低弱下去,最后只剩下了一连串沉重的喘息与急促的脚步声。
这么快?
谢酒棠有些意外地蹙眉,紧跟着见白深容面前的茶水凉了,便状似讨好地抬手重新替他倒了一杯。
白深容不动声色地看着,薄唇抿了下,眉尾一挑。
“唉呀,楼主,依我看今日我们耽搁得实在太久了,如此不太好吧,不如我们即刻启程,也好早日到无回谷探望云管事,你说是不是?”
虽然她不懂窗花捡字的方法,但那日的字条里的内容,隐约也能猜到一二。
“此地风景甚好,本楼主正有在此歇一晚的打算。”
……风景?方圆十里只见这么一家客栈,他跟她谈风景?
“那我是跟着楼主出来的,楼主应当能保我完好无缺地回去吧?”
“你想让我替你解决外面那人?”
谢酒棠掩去墨玉眸中的算计,连连点头。
“求我啊。”
“噗——”这话从谪仙般的白深容口中吐出来,成功地令绝音又喷了一口茶水。
“求你!”
大丈夫就是这么的能屈能伸,干脆利落,毫不迟疑,不假思索!
“咳咳!”
“你们聊,我换一桌。”绝音嘴巴里已无茶水可喷了,于是他端着茶盏掩面转身就走,希望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两人。
“嗯,我拒绝。”白深容没有去接那杯茶。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谢酒棠掩去怒意,在心底冷笑一声,你以为袖手旁观便能无恙?墨玉眸一弯,心下已有计较。
伴随着那脚步声走近,整个客栈被一股腥风席卷。
众人还未看清门外究竟是什么,一道剑芒一闪即隐,却无形中将四周气息破分为二,上下两道同时攻谢酒棠死穴而去,正是那青衫男子平生最得意招式“破影”的起手式。
绝音有些被突如其来的剑气怔住,随后面露忧色地望向谢酒棠,而一旁的白深容依旧温眸淡淡看着。
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出手了……谢酒棠似笑非笑地看着气势如虹迎面袭来的两道剑芒,远远便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气。
下一刻,谢酒棠骤然起身,绝音只觉眼前白影一晃,未见她如何动作,身形竟已避开了那两道剑芒,可谢酒棠这一躲,便苦了其他人。
那原先的剑芒一道攻向了绝音,一道劈向白深容跟前的木桌。
绝音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只好对掌以搏,但剑势迅疾如电光火石。
闷哼一声,绝音顷刻间化了那道剑芒,但收手时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而另一道剑芒,在贴上白深容面前的桌角时倏地被一道黑芒弹开。
剑势顷刻被化解,但那道黑芒不依不饶,竟压制着剑芒一直掣到地面,洇出层层墨色涟漪般。
可是,那并非春日里的碧波荡漾,而是冬日里的凛冽寒芒!
整间客栈中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那道黑芒究竟是何物,又是何人出的手。
绝音离得近,一刹那便捕捉到了白深容微动的袖角。
可他只知是他动的手,却依旧未能看清那道黑芒的真面目。
偌大的客栈里,只有谢酒棠一人看得清清楚楚。
在看清的那一瞬她忽然会觉得,即便剩下的其他人中有人看清,恐怕也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因为,那道黑芒,不是别的,而只是一枚茶叶!
一枚,极小的茶叶。
但正是这枚茶叶,轻描淡写般便化了那气荡山河的剑势,且在化了剑势后竟依旧不肯止住,紧贴着客栈内的地面沿那剑芒来时的线路原封不动地折回去。
谢酒棠预料到了那青衫男子的下场,心中一凛。
一阵噼哩吧啦声,火花四溅,客栈内的地面被擦出一条黑痕,黑痕沿着最开始的那张木桌,一路旋出客栈外!
最后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切归为死寂。
再回头客栈里原本就不多的人只剩下一桌。
桌上四人围坐,身无武艺,显然只是看得呆滞了。
而绝音盯着白深容无风自动的襟袖,看得出神,甚至连自己掌中的剧痛都暂且忘了。
谢酒棠沉着一双墨玉眸望着白深容。
虽说招式完全不同,但连杀个人都这般清贵容雅……还真是很像呢。
敛下眸光,踏出一步,谢酒棠望向客栈外躺着的两具尸体,她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向被吓得拼命钻进柜台底下的掌柜,伸手去拉他:
“掌柜的,真不好意思,扰了你的生意,这个就当是我替我家主子赔给你的。”
“你,我……不,不必了!”掌柜推着谢酒棠拿出的那锭银子,连连摆手道。
谢酒棠没有依言收回,只是将银子扔在了柜台上。
适时已逢夕阳落日,大片绯红的轻纱笼下,将简朴的客栈渲染如同入画,当薄纱落在路边时,那原先不起眼的枯草便仿佛抹了娇丽少女面上的胭脂一般惹人怜爱。
本是好一派绮秀瑰丽令人心旷神怡的场景,但地上血溅三尺的两具尸体着实太煞风景。
以致掌柜看着那绯红的薄暮心中没有半分宁和,满是惶恐,而这种惶恐在听谢酒棠几人说要再次留宿时达到了崩溃边缘。
好在几人进了房间后说话和颜悦色,也再没有生事。
漫天星河,月嵌夜幕时。
万籁俱寂,烛火摇曳里。
绝音在屋里对着自己的伤犯愁。
他两手皆伤,根本不可能给自己上药,即便有上好的“凝枫散”也无济于事。
微不可闻地长叹一声,他准备下楼去唤店小二。
吱呀一声,开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谢酒棠。
屋内烛火摇曳的残影游弋在那张魅惑心神的张扬容颜上,绝音一下怔在了原地,就这么保持着抬手推门的姿势。
“你你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在“你来干什么”和“你为何不敲门”这两个问题中,绝音选择问后者。因为他低头时眼尖地发现了谢酒棠手中孔雀蓝的瓷瓶。
“我一个男子又不会非礼你,慌什么!”谢酒棠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侧身一跨便挤进了屋内。
“就,就算如此,你也不是……”和楼主在马车内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绝音憋了许久,也没敢说完。
“你放心!”谢酒棠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看着只到自己鼻尖的绝音,一脸嫌弃:“就算我有分桃断袖之癖,也没兴致寻你。”
绝音忽然觉得脸有些痛。
“手伸出来。”
“……你要帮我擦药?”谢九有那么好心?他受伤还不是他害的。
“莫非你可以自己用脚擦?”谢酒棠眼皮都不抬地回道。
“我是说——”绝音的手被一只皓腕扣住,紧跟着一片冰凉贴入掌中。这感觉就如一块烙铁蓦地浸润在雪堆中,丝丝凉凉直沁心底,他舒服得险些叹出声来。
“谢九,你真是个好人!”绝音看着谢九伸过来的白皙手腕,忍住想再问一遍他是男是女的冲动,改口傻傻看着谢酒棠,说了这么一句。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低笑。
“我是该感谢你,还是该说你傻?”谢酒棠好看的唇角勾起一抹薄情的弧度,指了指他的手:“别忘了,你这伤可是我害的。”
“你看,今日逐月门的人起先动手时你便好意拉远了我,以免我受牵连……后来你虽因避开那道剑气以致我意外受伤,但我觉得你不是有意的,何况,你这不是给我送药来了吗?”
话落,谢酒棠一愣,不说话了。
绝音虽然看着长得稚嫩,心直口快,但他将别人对他的好总能细致入微地记下,何况,他也从未觉得自己是良善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