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当真抬手再替她沏了一杯。
递过去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似有若无地擦过王嫣同样伸过来的柔荑,这一触有如天雷勾动地火,勾得王嫣心尖一颤,又像一捧烈酒烫着她,手上也随之一抖,下意识要缩回来,而与此同时白深容恰好也收回手。
因白深容后一步缩的手,那杯滚烫的茶水失了支撑,便毫不留情地泼向了王嫣那一边。
“啊!”王嫣一声惨呼,原先雪白的手此刻已烫红一片。
她用另一只手捏着那只被烫红的手,美目怒视过去,但对上白深容那双似乎带着关切的眼神时又一瞬间蓦然觉得死而无憾了,继而她就这样怔愣在原地。
“王姑娘?”
“哦啊,我我……不妨事不妨事,我回去擦药,你别自责千万别自责!”她嗖地起身,似乎是怕白深容因愧疚而不安,连连摆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把事先备好的香囊送出去,待反应过来时她的脚已经踏出大门了。
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搅乱了一池春水,身后的白深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杯茶水看了一会,心情颇好地站起身:“谢九。”
“在。”门外刚听到动静的谢酒棠刚折回来,她正疑惑就听白深容在唤她,就见王嫣红着双眼提着裙摆匆匆出了大门,也根本没意识到是否撞了她。
满脸不解地走进屋去,就看见桌上一片狼藉。
“将桌子收拾下,再去打盆水来。”
见谢酒棠手上的红痕依旧很明显,他状似漫不经心道:“手怎么回事?”
“嗯?”谢酒棠有些茫然地转过身来,愣了下后才反应过来白深容是在问她手上的勒痕,忙摆手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条链子在手上摘不下来,勒红了。”
她这么答后也没见他再追问了。
敛下眼,白深容转身重新执起那卷古籍,靠回榻上。
眸色暗沉着,他有些后悔方才为何不烫王嫣整只手了。
……
替白深容把那盆水放下后,他一反常态地没再让她做其他琐事,反倒趁早将她赶了出来。
谢酒棠也乐见其成,愉悦地退了出来,倒没太在意白深容今日的异常。
不过也好在方才他提醒了一句,手上的红痕虽没什么感觉,但端东西的时候总有些不自然,原本她都要淡忘了,却经他方才这一提醒,倒是又想起了,干脆回去擦些药膏好了,反正在长生门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她还在想的另一件事就是关于绝音带着那个“银面鬼煞”去了何处的问题,尽管当时白深容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让绝音带回倚魂楼只是个幌子,但这并不能确定人还留在长生门,而是极有可能去了附近……
那日她掀起银面鬼煞的面具看过,那不是她预想中的脸,暗自松口气但却也更让她紧了心神。
被绝音提在手里的那人不是鬼煞,是扮作鬼煞的越孑然……但也恰恰是如此,她才更清楚,鬼煞就是谢玉楼。
以越孑然的本事根本不可能在当初做到从镜花宫掳走她,也不可能看穿她用毒的那些小伎俩,更何况她早已在越家见过越孑然,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地知晓,鬼煞与越孑然,分明是两个人。
至于真正的鬼煞……谢玉楼能覆上面具,能改变声线,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身形,改不了刻在骨子里的反应。更何况那次在客栈里,她有意用幼时同样的玩笑试探,以及在说“值得托付的后背”那句时他那僵直的脊背,已足够印证一切了。
虽说她与谢玉楼没有血缘关系,但八年前那场逃亡后,或许已经没有人比他们更像家人了。
直到现在,她对谢玉楼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年前那一役之前。他启了一坛从别处顺来的女儿红,呵开一口清冷的酒香,手上的画笔不正经地摁下最后一撇,然后倏地将画贴上她的脸,那画上的死人面相当时将她吓得怔愣了。
僵住了很久,谢玉楼终于发觉她不对劲,慌忙抛开酒坛,握着肩晃她,后来她恍恍惚惚回神后就看见对面那人竟然比她先哭开,并指举着手发誓再不吓她了,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可纵然平日里两人都没给对方好脸色过,但时间一旦久了反倒像成了种默契,亲人间的默契。
因而在得知绝音抓到人的时候她面上再如何淡然,心底仍还是紧张了,好在抬手掀开时,银面下的那张脸不是他。
她松口气是因为幸好不是他,提起心神是因为她很清楚谢玉楼,若是他,一定又非要亲手将越孑然再救出去。
这就是契机的问题了……那么白深容究竟会让绝音是放在长生门呢还是……
长生门的附近有哪些地方……红袖楼?不可能,实在太远了,那样反倒不如直接送回倚魂楼。
那么除了红袖楼呢,离长生门最近的地方……正这么思索着,谢酒棠眼底骤然一亮——醉倾斋!是醉倾斋!
不论白深容是想从越孑然口中得知什么,醉倾斋绝对是最合适的地方,在七世家与魔教与长生门剑拔弩张的时候,醉倾斋足够掩人耳目,也足够便捷安全。
要不要将这个猜测告诉谢玉楼?算了,依他的算计,说不准也早已猜到了。即便出现什么意外,那么明日莫列冥来求娶时,他也定会现身,到那时再告诉他也不迟。
念及此她也似乎松了口气,现在只等明日,若真按照盘命阁送来的那张纸条上说的,连镜花宫也打算插手长生门这一事,那么恐怕就是真正的江湖各方齐动,山雨欲来风满楼。
谢酒棠微微闭眸,再睁眼看见墨蓝色天幕上悬着的那弯月时,才恍然惊觉原来天色已如此晚了,索性加紧步子回屋躺下。
……
天光划破暗幕时,她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像密室中的求生者无处求助,但又隐约看见一袭白衣长柝,淡然而优雅地起手,那支竹笛带着不容置喙的强横削开掐在她脖颈上的手爪。
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她欣喜回头正欲去看那救她的人,头顶却投下一大片斑驳的剪影,猝不及防,一阵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边。那嗓音酥酥麻麻,像极暮春时的那坛梅花酿,一开口,就好听到一塌糊涂:“你没事就好。”
她转头去看,却在看到那张脸后吓得魂飞魄散,一巴掌轰轰烈烈招呼过去:
“给小爷滚!”
眼前白光铺天盖地而来。
谢酒棠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抱着被子的手微微发汗,神思似乎还未缓过来。
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梦见那个黑心楼主?真是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