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侧夫人屋里回来,郑青菡坐在正厅闭目琢磨,要重金买下雅风楼馆的头牌歌妓,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正所谓“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钱能通神,日后要办的事千桩万桩,哪一件能离得开银两?
当务之急,得先把钱财之事解决。
想到这儿,郑青菡缓缓睁开眼睛,朝着锦绣道:“我母亲是沛国公府的嫡女,当年的私妆一定不少,我闲着无事,想清点一下。”
锦绣愕然:“夫人过世的早,小姐当初又患脑病,夫人出嫁时带过来的嫁妆全由沈姨娘代为主持,奴婢不曾接手。”
郑青菡不禁皱眉,连月初出嫁时带到夫家的嫁妆是由娘家沛国公府置办,属于连月初私有,财物的使用本该由连月初看管,由不得别人动用和干涉。
即使连月初过世,她的陪嫁按律也是留给女儿郑青菡,和婆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更别说落到妾室手中打理,这种行径搁在平常百姓家也是恶劣下作之举,更何况在相国府内。
郑青菡冷笑一声:“我这个脑病,既害自己,又便宜旁人。”
锦绣见她眉目藏着怒气,劝道:“小姐勿要动气,夫人陪嫁虽由沈姨娘主持,当年老爷也是出面作主的,待您出嫁,按着夫人当年的聘礼单子,沈姨娘自当全部奉还。”
郑青菡目光如炬:“就怕借帐容易取帐难,你去把聘礼单子取来给我过目。”
“是。”
待锦绣递上沛国公府当年的聘礼单子,大致有十几本之多,郑青菡随手翻看了几页,已是目瞪口呆。
聘礼单上记着,庄院三十二间房契;田产60顷地契;铺子十八间,各地庄子八个,除此之外,尚有陪嫁的金银玉器、古玩字画、药物本草、家具摆设不计其数。
沛国公府是不是打女儿一生下来就开始替她积攒嫁妆钱了?
虽说嫁妆的丰厚直接决定一个女子日后在婆家的地位,可沛国公府给女儿的嫁妆何止用“体面”两字来形容,实是嫁妆惊人,过份殷实。
大致看了七、八本,郑青菡眼神闪了闪,问道:“锦绣,沈姨娘可否回府?”
“明儿是佛成道节,夫人和小姐们要去崇安寺奉佛逐疫,相关事宜皆等着人主事,沈姨娘今儿天亮就已经回府,听说……。”
郑青菡道:“说话别说一半缩回去,听说什么?”
“听说,沈姨娘一回府就去了七小姐处。”
郑青菡思忖了片刻,从抽屉拿出一瓶伤药递给锦绣:“七妹挨了板子,正皮开肉绽、苦不堪言,你把这瓶伤药送给沈姨娘,告诉她是上等货色,一抹就能活血止疼,也算我送的见面礼。”
锦绣接过,正打算出屋。
郑青菡慢悠悠地添上一句:“我有事找沈姨娘,让她过来一趟。”
锦绣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让沈姨娘过来?”
“她不过来见我,莫不成还要我去见她?”郑青菡嘴角勾着一抹笑,淡的任谁也看不清。
“奴婢知错。”锦绣不再多言,往前院走去。
郑青菡的目光又回到聘礼单子上,连着几个下马威当成厚礼送出去,沈姨娘要真是个有心思的,自然不会笨到分不清轻重。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老远就传来脚步声,郑青菡放下聘礼单子,抬眼看着门口。
来人刚过门跺,身穿淡黄色袄裙,披着万字长春外罩儿,一脸和气的走到郑青菡面前,大大方方道:“婢妾给大小姐请安。”
郑青菡侧身避开,巧笑道:“沈姨娘免礼,你是父亲面前的大红人,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受不起。”
“大小姐受得起。”说话间,像似又要行礼。
郑青菡上前扶持住:“都是一家人,何需多礼。”
“礼多人不怪。”
见沈姨娘坚持,郑青菡放下手,由着她福了礼,才道:“七妹的事可听说?”
沈姨娘低眉顺眼道:“苒苒逾越分寸,自当受罚。”
听完这话,郑青菡不免多打量她几眼,要在郑伯绥的后宅得宠,甚至掌管所有庶务的人,岂会是省油的灯,眼见沈姨娘淡吐、行事密而不漏,心生感触,郑苒苒要有其母三分聪明,也不至于被自己耍得团团转。
郑青菡再开口,越发谨严:“今儿找姨娘来,是有一件事相商。”
沈姨娘瞧了一眼桌上的聘礼单子,接话道:“大小姐可是要取回夫人私妆。”
郑青菡淡淡笑着:“我就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姨娘,我正有此意。”
“大小姐脑病刚愈,取回私妆的事,何需急在一时。”沈姨娘一副替她考虑的模样:“更何况庄院全部出租在外,铺子正是营运时分,田里还种着庄稼,一下子全交接给大小姐,婢妾担心您应付不来。”
“应付不来,也得应付。”郑青菡扬了扬脸,声音提了三分:“姨娘真是贴心人,事事替我考虑,可我也不是不要脸的,哪能光顾着自己,却不想姨娘的难处。我如今脑病全好,若凡事还指望着姨娘,一来自己过意不去,二来怕对姨娘名声不利。”
沈姨娘脸色微变:“大小姐的话,婢妾听不明白。”
郑青菡故作思索:“我身子全好,再不掌权母亲留下的财物,万一传出府门,我怕别人误会姨娘想侵占母亲留下的私妆,为了姨娘的名声,还是早日交接的好。”
沈姨娘强忍脾气,不动声色道:“大小姐开口,我也不好推辞,只是庄院、田产、铺子的帐目全在各处,加了人手整理也得小半个月。”
“无妨。”郑青菡毫不在意:“帐目只管慢慢算去,要是小半个月算不清,我容你再多算半个月,只是庄院、田产、铺子的房契地契今儿就请姨娘送过来,全是沛国公府的祖产,在我心里是有感情和份量的,早一日在手,早一日安省。”
此话夹棍带棒,颇有些听头。
沈姨娘并不反诘:“大小姐执意,婢妾回去就整理好夫人的私妆,一会差下人送来。”
郑青菡付之一哂,静静看着沈姨娘,眼神却比先前多了一份深重、隐晦。
沈姨娘瞧她半天功夫一句话也没说,一双眼睛出奇的亮,似笑非笑的打量自己,心里不由激灵了一下,这个大小姐骨子里就是个刺头,只怕一个不当心,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淋,女儿的话没说错,此人绝非良善之辈,看来得多加提防才对。
一时间,两人已无数个念头闪过,再次相看,笑得加倍面甜心苦。
沈姨娘道:“大小姐要没旁事,婢妾就回屋去了。”
“也好。”郑青菡应了一声,扭头冲着锦绣道:“忤着干嘛!还不拿着聘礼单子跟姨娘回屋,多个人多双手,能帮上忙的地方也使点力去。”
锦绣一迭声地应话,随着沈姨娘出了正厅,偷偷斜睨一眼,见沈姨娘一迈出正厅,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连挂着的笑意也极勉强,心里对郑青菡的敬意又添上一层。
响午大错,锦绣方才抱着一紫檀匣子进屋,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道:“大小姐,您快添件缎貂皮袍,外面下起漫天大雪。”
郑青菡“嗯”了一声,指着匣子道:“可是庄院、田产、铺子的房契地契?”
锦绣喜滋滋回话:“奴婢清点过,一张不差,匣子里尚有四间东库房的钥匙,库房里面分类放着金银玉器、古玩字画、药物本草、家具摆设,待大小姐有了空隙,奴婢随您去查点。”
“不必查点,依沈姨娘周全的性子,脸面上的事,不会少我一样。”
锦绣道:“确是出乎意料,想着沈姨娘定会倚势凌人,处处和小姐为难,未料事情办的这番顺当。”
“今儿顺当,往后就艰难了。”郑青菡猛得推开窗,风夹着雪花打在她脸上:“疾雪易晴,闷雪难化,一场雪愈下的慢慢悠悠,日后繁难愈会加倍。”
话里有话。
锦绣面露疑惑:“依奴婢所见,沈姨娘虽心有不甘,可面上对小姐是一万个恭敬。更何况,夫人的私妆全在小姐手中,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郑青菡淡淡道:“有些人外饰温恭守礼,实则怀着虎狼之心,房契地契虽到了我手里,可历年的帐全是她经的手,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指不定后面怎么胡乱编排,把好几年的盈利全打发进她自己口袋,糊弄我这个外行人。”
锦绣反应过来:“原来,沈姨娘的好显在明处,大小姐的亏吃在暗处。”
“亏你有个聪明脑袋,一点就通。”郑青菡分析道:“母亲的私妆摆在明眼处,于情于理于律将来都得给我,沈姨娘要敢动一下,我定会告到衙门去,让她付出代价,到时候她不但讨不着便宜,还得惹一身燥。”
锦绣连连点头:“奴婢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她今日行事大方得体,任谁也不能说她一个“不”字。”郑青菡眼皮动了动:“要算计一个人,没有必要全摆在桌面,暗渡陈仓也是条良策。”
锦绣无故抹了一把冷汗,心里面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