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紫薇宫后,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巫幽又过上从前课业缠身,辗转于炼丹的忙碌生活。紫薇宫的人对她突然长大都没有表现得很吃惊,或者说,是表面上不敢。
这一日上完淤的课,巫幽照旧蹲在她的炉鼎前,认真控火留意火候,但她的技术有了长足进步,炼丹时还能抽空想想,她该换顶好些的丹炉了。
因是继续恒温加热,她忙里偷闲想要抬头休息一下,忽然发现平时应该已经打盹睡着的老仙君居然在看着她。
“老师,您看什么呢?”
完淤不答,嘿嘿笑着将书递给她,翻开一张药方,张合着漏风的嘴说:“来,给老师念念。”
念药方做什么?
她心里嘀咕,但还是很听话拿了书就开始读材料一栏:“三百年地藏红三钱,幽梨两片,铁皮石斛一两七钱,白雪贺莲五钱六两……”
完淤好似听曲儿似的,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竟开始享受了起来。
没发现他竟还有听药方的怪癖。巫幽心里嘀咕着,低头一瞟差点误了炼丹,赶紧将书丢了向丹炉里撒草药下去。
完淤凑过来道:“好徒弟,你是星主什么人啊?”
“什么人也不是啊。”
“那他为何带你来紫薇宫?老头儿看着他对你还很不错呢。”
巫幽略显失落:“一百多年前我爹爹带我来过紫薇宫。当时爹爹给萧叔叔弹了一首曲子,他们又聊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爹爹就带我离开了。
“再后来,爹爹出了事,我一个人流亡在外,遇见萧叔叔,他便将我带回来。我从前也问过他,为什么我们无亲无故他要对我这么好,他未答。”
完淤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巫幽,直瞧得她头皮发麻。
“难道您知道为什么?”巫幽希冀地瞧着他。
完淤夸张地撇嘴:“哪会啊!紫薇大帝的想法是我一个老头子能参悟的吗?”
巫幽斜着眼睛看他,一脸的不相信。
完淤撇开话题,又说:“好徒弟,你想不想去大赤仙宫帮老师炼丹?蟠桃大会将至,老头手下正缺个能干的助手。你要想,老头可向玉帝举荐你。”
巫幽摇摇头:“萧叔叔不让我离开紫薇宫的,上回去清琢姐姐那里,他考虑了好些天才答应呢。”
“真是,老头找他说理去!”完淤说着就站起来。
巫幽连忙拉住他:“老师,您可别去!其实我呆在紫薇宫挺好的,上回去神后宫搞出那么大的乱子,去了三十三天指不定又发生什么。”
完淤笑笑:“傻丫头,老师去找星主是有事商量,真以为找他吵架呢!郁垒非将我丢出来不可。”
巫幽半信半疑地松开手,目送完淤蹒跚离去,她便坐下继续炼丹。
夜幕降临,清风转凉,巫幽便收了东西回屋吃饭。
走过时常经过的走廊,廊外紫薇花的翠枝长势喜人,甚至垂进廊来,她驻足去摘了一朵紫薇花,对着花儿吹了一口仙气,紫薇花化作一只紫色的蝴蝶,翩跹越过宫墙,没入深深的夜色里。
神荼望着她道:“你想离开这儿?”
“离开了紫薇宫,我便是无家可归了,我能去哪儿?”巫幽苦笑。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的话,你终有一天会想离开的。”神荼说。
“或许吧。”巫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离开这儿多一些还是倾向于留下,不论如何,如今她会呆在这儿。
这时,远远传来轻声细语的对话,巫幽转头一望,忽见一名紫衣女子带着几名侍女款款而来。
巫幽下意识转头就要走,宣浣铃却叫住她,几步便到了面前。
“浅酥,这是要去哪儿呢?”她温柔地微笑。
“刚上完课,正准备回去吃晚饭。”巫幽低着头说。
宣浣铃道:“看你,都长大了与人说话还这么腼腆呢。来,抬头让宣姐姐瞧瞧你那张狐狸精似的脸长得有多媚俗了。”
笑盈盈的,说话却这般尖酸刺耳,巫幽厌恶地躲开宣浣铃伸过来的手。
“呵呵,你能住进绍葳宫可都是托我的福,还不好好感谢我?”宣浣铃走近她,“但是你记住,你长得再好看,再会讨萧哥欢心也是无用,因为你永远代替不了那个人,你永远只会是个替代品!”
“你说什么?”巫幽恼火地瞪着她。
宣浣铃冷笑:“去过萧哥的书房吗?只要你去了,你就明白自己有多可怜有多蠢了!呵呵!”她退后,“我去给萧哥送酒了,恕不奉陪。”
神荼盯着巫幽苍白的脸,微微拧起了眉。
书房,书房。第一天来绍葳宫,萧吟便特地嘱咐过,绝不能进他的书房,她以为他只是怕她会弄乱文书之类,难道还有其他缘由吗?
巫幽魂不守舍直到了第二日的炼丹课,盯着完淤流着哈喇子的睡脸,她嘟着嘴,好想将他摇醒问个明白。
傍晚时,萧吟来看她,完淤迷迷糊糊地醒来,很不好意思地擦了口水,说自己熬夜炼丹所以犯困,巫幽心里嘀咕,他明明是每节课必睡的。
萧吟看了一会儿便走了,完淤借口去解手也溜了出去,分明是追萧吟去。
巫幽在鼎下留着火,掐诀变做一只蜜蜂飞出院去,在拐角看见了他们二人。
“老君,您是什么意思?”萧吟道。
完淤叹息着,少有地露出忧伤的情绪:“老头虽不比晋赫大哥跟得师父久,但起码也有两千年了,您与师父的事老头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当年若不是……”
师父?完淤的师父是太上仙君吧?但晋赫又是谁?
“老君,我不想谈这个。”
在巫幽思索间,萧吟打断了完淤。
“好吧,那咱们便来说说浅酥的事。别说世人,就是老头子也没见过师父的真容。但老头可是她的弟子,她的仙姿与神韵老头比药方子还清楚,还有声音!那个声音老头一辈子不会忘记!”
萧吟似是躲避什么,连忙转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陛下!您见过师父的长相对不对!是不是与浅酥很相似?从前老头子观浅酥举手投足极为熟悉,已经有所怀疑,如今她突然长大,居然连声音都与师父一模一样!因为这个您才收留她是不是?您这么做太自私了!她还那么小,若知道自己被人疼爱只是因为她与另一个女子长相相似,那该有多伤心?您知道那有多残忍吗?”
“我不会让她知道的!”萧吟冷冷地回头说,银紫的眼睛有一瞬间变成了透明的冰蓝色,眼神严寒得好似那天破碎的冰魄明珠,“而且她父母双亡,根本无处可去!”
“您实在太过分了!她不是您缓解相思的工具。”完淤长长地叹息,又带着三分恳求,“让浅酥跟老头子走吧,让她做老头子的弟子。老头子会像亲孙女儿一般待她好的,这紫薇宫,她不能再待了。”
萧吟沉默不语,最终拂袖而去。
完淤又是哀叹连连,回到院子里,忽见巫幽坐在地上,面前是翻倒的炉鼎,药渣和炼出来的精华药液撒了一地。
他连忙跑去将她扶起,巫幽捂着烫伤的手哭得泪流满面。完淤心疼地说:“可怜的小丫头,都疼哭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老头子给吹吹,很快就不疼了啊!”他对着巫幽的烫伤吹了仙气,她甚至烫出血来的伤口转眼间便好了。
但她依旧捧着手哭。
完淤拍拍她说:“好徒弟,你先回去吧,这里让老头子来收拾吧。”他叫来神荼,神荼扶着巫幽便回了屋。
她一回屋便躺着未起,哭着睡着了,晚饭也没吃。
萧吟来看她,但她已经入睡,问了神荼,神荼说是药鼎打翻受到惊吓,他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一直睡到子夜,巫幽醒来便再也睡不着,披衣而起,化作一缕青烟飞出房去,穿檐过廊一直来到萧吟的书房,也未犹豫便自门缝钻入。
落在书房里,借着星光环顾四周,虽布置得雅致,但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走进内室,星光照不进来,她便化了颗夜明珠出来,抬头,瞬间陷入了呆滞。
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绘的是一名身着雪白道袍的女子,姽婳动人的身姿隐在层层仙雾之中,若隐若现地看不真切。
但似有狂风将她周身仙雾驱散了三五成,露出的左手皓腕戴着一枚金色镯儿,右手挥一把青杆的拂尘,莲足踩一朵七彩莲台,飒飒英姿秀色可餐,人似仙境绮景,着实是如诗如画。
巫幽颤动着双目,缓缓移到她的脸部,手中夜明珠一下砸在地上。
她脑子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抹了满脸的眼泪,忽地又化做青烟,头也不回地自侧门出了紫薇宫。
自从法力暴增,她的法术突飞猛进,一般人都识不破她的变化之术,因此一路畅通无阻。只有远在宫门口酣睡的魏昆被惊醒,硕大的眼睛警惕四周,终于确定了一个方向。
巫幽取出应仕给她的鹅卵石吹一口仙气,道:“带我去找应仕。”
圆润的小石子在风中颤颤巍巍,忽然向前飞去,巫幽便一路随着它进了天庭。
夜半时分,白日里云霞弥漫的天庭此刻月凉如水,极光在天空中荡漾宛若水波,变换着动人的光芒。
小石子进入瑶池外一座府邸,最终掉落在一间小院前,巫幽变回人形,敲了敲门。
不久,一个灰衣的仙官开门出来,他揉着惺忪睡眼,见是个美丽的少女,脸上布满泪痕,一头惹眼的红发凌乱不堪,外袍里是一件睡袍,穿得松松垮垮,还赤着脚,真是难以形容这般场景,还以为是半夜女鬼上门,又惊又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