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念兮靠着窗,侧脸凝望窗外阑珊的灯火,热闹的人流在不知不觉间被渐浓的夜色和转寒的晚风带走,熙攘的街道也在悄然间安静下来。
她的脸色亦是沉静的,但眸光总微微荡漾着不安与烦躁。
她双指拈着一盏白瓷杯,心不知飘到了哪里,连杯中茶水早已凉透也浑然不觉。半晌,她终于低头瞟了一眼,微恼着,随手将茶水撒在了地板上。
本是无人的房间,飞起的水花却溅到一人的黑靴上,浅浅的水渍反射出一点月光。
“心情不好?”那个低沉邪魅的声音问,带着三分戏谑。
她不回头,仍靠着窗,懒洋洋地回答:“有你在,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你知道这么多年,敢对我不敬的人都有什么下场了吗?”岸耋拣了张椅子坐下,轻盈的语气,字字却透着危险。
姬念兮仍不知收敛,带着六分狠劲,好似字字句句为了惹恼他:“你留着我,只是因为你需要我,而且我也很好用罢了。”
岸耋静静地听,布满幽暗色泽的眼睛充盈着各种各样的情愫,表现出来后却只是几声意味不明的笑。
“我猜你见到他的时候,表情一定特别精彩吧!惊喜,还是惊吓?”他翘起修长的脚,眼睛不离她干净好看的侧脸。
姬念兮终于转头看他,眼神漠然,语气却有些好奇:“他到底是谁?我竟然看不透他的妖形。”
“另一半的我。”他耸耸肩简单回答。
她不信:“他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好奇,将身子凑近。
姬念兮冷笑:“他是好人,他从内到外都很纯净,他也很喜欢浅酥,会为她做一切,却从不要求回报。”
以为会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好些的评价,却是拐弯抹角地骂他。
他在心里对自己嗤之以鼻,竟指望在她那里得到什么么?
“呵,评价挺高啊。”岸耋面上耻笑,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酷与邪性,“把他带来给我,我证明给你看,世间没有什么是干净的。”
姬念兮冷冷说:“我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放心,会有人带他来见你的。你也不需要跟他动手,只要留着他,时机一到我自会出现。”岸耋说完,就要离去。
姬念兮突然问:“你为什么要那个人?他能让你恢复功力吗?”
岸耋很吃惊她居然会关心自己,回眸微讶地瞧她,却又听她道:“既然如此,你放了柏纾,放他回西天去。”
她语带的那丝命令的口吻让他极为不爽!
又是为了那个人!
岸耋猛地转身走过来,黑暗里他的眼冒着幽冷的光,好似飘荡的两朵鬼火,是没有一丝温度的火焰!
姬念兮真的害怕了,背下意识贴着墙,无声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伸出健壮的手,大掌毫不留情扼住她娇脆的喉咙,皎洁的月光照出他青灰的肌肤,给他的愤怒的脸打上半片幽影,狰狞恐怖的就是爬出地狱的恶鬼!
她知道他是如何的可怖如今喜怒无常,所以平时与他相处就是胆战心惊的,随时都要做好死的准备,但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岸耋不会轻易动自己。
或许也因此她渐渐放肆了,终于惹怒他了么?
自他手心传来的死尸般的僵冷带来的那种恐惧,甚至超越了身体的疼痛以及窒息的痛苦,说不尽的真的只是恐惧!
她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但岸耋突然眯眼,松开了手,一边看她摔在地上狼狈又拼命地咳嗽,一边沉声说:“他是我豢养多年的食物,放他走?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幼稚了?”他勾唇一笑,“若你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被我吃了,大可以先死,不过想摆脱我,你只能选择灰飞烟灭!否则你死多少次我都能找你回来!”
话音刚落,他漆黑的身影便消失在眼前。
但许久许久,脖子好似被带上了枷锁一样,时时刻刻扼着她,姬念兮闭上眼睛,耳边就是他残忍的语气,脑海浮现的就是那双鬼怪似的眼睛。
她最终沿着墙坐倒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起来。
突然间,她猛地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看向窗外,眼神彻寒,一瞬间就从一个无助哭泣的少女变回了那个所向披靡的狼王。
随手将脸一抹,素手按上腰间骨鞭,倩影一闪便来到了屋顶。
她站在寒凉夜风里,衣袍轻扬,飒飒英姿衬的是漠然的脸色。
对面那黄袍僧人态度亦不友善,两根花白长眉飘飘扬扬,一张瘦脸面无表情。
但他还是彬彬有礼地朝姬念兮拜了拜道:“已是夜深,女施主一人在外,可是危险得很,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姬念兮耻笑:“老秃驴扯淡的能耐实在不及你偷潜人家住处的功夫!你以为老娘半夜在屋子上堵你是闲的么?想靠近柏纾,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长眉罗汉双掌合十回道:“女施主,贫僧敬你是一族之长才以礼相待!你困着迦叶尊者无非贪图他的魂魄,但如今事情已经败露,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吗?看在你这一世养他十年的份上,从前一切罪过贫僧便既往不咎。但若施主再执迷不悟,休怪贫僧不给情面。”
“呵,”姬念兮俏脸上只见嘲讽的笑,素手按着的白色骨鞭已经感受到主人的杀气,兴奋地颤抖起来,“秃驴,谁给谁情面还不一定呢!”
长眉罗汉微微睁大眼,手腕上的佛珠亦缓缓握在了手中。
……
“砰!”
巫幽猛地坐起,睡意瞬间全无,她望着漆黑的房间,辩得吵醒她的动静是传自房外,连忙披衣而起,开了房门跑到院里,仰望星辰寥寥的夜空,万籁俱寂的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深夜。
她摇摇头,怪自己太敏感,转身刚要进房,猛的一波强烈的气浪自遥远的高空传来。
她一惊,抬头忽见有两个只有豆大的人影在云层之中忽隐忽现,交锋的激烈饶是这般距离她也能感受得真真切切。
这里虽是妖族的地域,厮杀对战也不是没有的,但涼回是帝都,谁在这儿动手就是冒犯妖王的威严,甚至会被认为威胁到了妖王!
这所谓的妖王可不是应仕那种在孤岛荒山自立的妖王,也不是姬念兮一族内所尊的族长,那可是整个妖界的王!
一界之王的威名与重要性可想而知,那二人斗得如此凶狠,明目张胆的再不知收敛,估计涼回的禁军已经出发逮捕他们了。
虽然巫幽对荀衫的修为很有信心,知道普天之下没几人可以伤到他,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匆匆回去穿了衣服便朝荀衫的寝宫飞奔而去。
还未到宫门口,禁军已经将宫外围得水泄不通,严实得估计连只苍蝇都混不进去,她这么一个大活人靠近,自然第一时间就被全全戒备的禁军发现了。
幸而她带了荀杉给的腰牌,加上那头罕见的红发,一个将军似的男子恭敬地带她进了大厅,一身白衣的荀杉正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榻上,宫娥太监簇拥了一堆接一堆。
“外公!”巫幽急急地叫了一声,荀杉惊喜地向她招手,拍拍身边让她坐过来。
荀杉抱着她心疼地说:“吵醒你了吧,我就说他们太大惊小怪了,打架呢当没见过似的。”
“外公是妖界之主嘛,当然要谨慎些了。而且动手的那两人法力看着还不低呢。”巫幽又小声地问,“知道是谁吗?”
荀杉正要说,门外轻声骚动的禁军们突然安静下来,只传来两串轻轻的脚步声。
巫幽抬头一看,眼睛不觉一亮,差点就站了起来。
萧吟看看她,不觉皱起好看的眉,但神色是谓何般让巫幽难以看透。
荀杉当即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将门窗紧闭,厅堂突然变得无比宽敞。
萧吟就近坐下,郁垒忠诚地立在他身旁。
他坐下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弥勒尊者已经去带人回来了。”
此事为什么要伏虎罗汉插手?
巫幽先是一愣,下一刻心跳好似漏了一拍,猛地站起道:“你不是说不会伤害念兮姐姐的吗?”
萧吟未答,郁垒就忍不住开口说:“阿氏多尊者是独自前去的,陛下并不知情。”
闻言,巫幽好似有什么哽在喉咙,看着他冰晶一样晶莹美丽的眼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荀杉拉她坐下,拍拍她示意她安心。
萧吟便将闻人柏纾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荀杉连连点头 已经大概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焦灼的等待并未持续很久,不一会儿,房中忽地闪过一道金光,凭空出现了两个黄袍和尚。
伏虎罗汉与长眉罗汉朝众人施礼,待荀杉赐座,他们才坐下。
伏虎罗汉并没有什么异样,但长眉罗汉可谓狼狈至极,僧袍破得几乎成了一根根长不说,象征性的一双白眉还被烧了半根去。倒是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只是些小伤口和淤青罢了。
但长眉罗汉一脸的阴郁,愤怒和烦闷显而易见,明显是对自己解决不了一个凡界的女妖怪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