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叫老刘过来。”林老板看着眼前双手绞在一起的顾一方，拎起电话给前台小陈传达了指令。

这时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磨砂玻璃外依稀可见的是马小姐的身影，林老板不耐烦道：“等等，等我处理好这件事。”

马小姐干脆直接拧开了办公室门道：“这张合同着急要，周会计都不敢来找你了。”

林老板暼了她一眼道：“就你敢。”嘴上虽是责备着，还是接过了合同，掏出金笔飞速签上大名，“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干嘛对我这种口气。”马小姐翘着小指拎着合同，挺着胸，扶着腰站在他侧面，然后看了眼顾一方道：“小顾，我已经骂过了……”

“我在做的事，你不要插嘴，出去吧。”林老板看也不看马小姐，挥了挥手。马小姐胸脯起伏了一下，瞪了林老板一眼，出了门，并重重带上了门。

不大一会儿，刘经理敲了办公室，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想必是从车间一路小跑过来，他早已得知大事不妙，进门却还十分淡定，挠挠头道：“老板，我来了。”

见人到齐了，林老板才抬起头看着两人，扔出顾一方先前打印的样稿道：“这打印稿，你签字的？”

刘经理道：“是我签的，那天小顾快下班时才给的，车间正好马上要换班了……”

林老板打断他道：“我就问，是不是你签的？”

刘经理呲了呲牙道：“是我签的。”

林老板把样稿往前一扔道：“四万块钱就这么扔水里了。”样稿飘到老板桌边缘，就这么滑落了下去，顾一方的眼泪也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她是那么地害怕，四万元是她一年多的工资，她不知道要怎么还上这笔债。

“哎呀，小顾，你别哭啊。”刘经理算是和大小老板拍过桌，骂过娘的三朝元老了，原本准备好缩起脖子被林老板骂一头狗血，却没想到顾一方哭了，他慌忙转身去看了看四周，看到了茶几上有抽纸，走过去抽了几张递给顾一方。

林老板长唉了一声道：“现在小孩都什么素质，我都还没开口说什么，就知道哭。”

刘经理瘪了下嘴，想笑不敢笑地样子道：“人家小顾第一次犯错，没经验嘛。”

林老板见刘经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大怒而冷热道：“听你这话，她还要有第二次才算是有经验？”

刘经理道：“哎呀，老板我错了，你骂我扣我工资都成，人家小姑娘第一次嘛，再说她已经被马小姐骂得够惨了，你就不要吓唬人家了。”

“老刘，你给我正经点！信不信我把工资全扣你头上？”林老板边说边用力敲了敲桌子。

刘经理道：“老板，这是哪的话，我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这点工资活。印错的卡面，我都看过了，还有三分之二是可以用，错也就错在那个粉色的，今天得赶紧让小顾弄一下，送出去出片才是。”

“小顾，怎么错的，知道了么？”林老板懒得理她，转眼看向顾一方。

顾一方擦了把鼻涕点点头，沙哑道：“粉色的图层没锁上，拖拽时漏了花纹，以后不会了。”

和顾妈妈吵架的那天，顾一方的工作出了差错，虽然当时她有强打精神，努力集中注意力，但脑海里总是一再回想起顾妈妈的咒骂，那咒骂每在脑海中回响一次，就好似是一把刀插在心口转了一次，绞得她说不出来痛。

就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在这种状态下出错，顾一方仔细地一遍又一遍检查文件，也是被她发现了一些小错误，比如边距颜色放量尺寸不对，切割标尺漏做，这才拖拖拉拉弄到了下午五点，只是没想到，最致命的错误，自己却没有检查出来。

当时已经比较晚了，刘经理又急着安排夜班交接，他又比较信任顾一方，匆匆扫一眼缩小的印刷稿，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就签字了。

不过拿到卡面印刷大货后，经验丰富的刘经理，很快就看出了哪里不对劲，连忙停下了大货生产，去查看了之前确认过的样品，排查下来才发觉粉色的那款印错了。这四万的印面，到也不是全部需要报废。

但出了错，对顾一方来说却是可怕的打击。她首先想到就是自己会不会一年都拿不到工资了，没有钱这比什么都可怕。

之后马小姐对她的训斥，她麻木地听着，满心都是绝望，甚至有想到过轻生，她极力控制着自己支撑到最后，如果这四万元最后真的是全部要她赔偿，她就打算去死了。

绝望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事情和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比起自己准备好赴死的状态，刘经理对此全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没有推脱，没有逃避，冷静地分析着损失和补救方案，并开始和林老板讨价还价起来，甚至还有余力帮她来周旋。

最终林老板也没谈到扣工资的事情，他让刘经理先出去看管车间，只留下顾一方，看着她道：“小顾，你知道，从你第一天来，我对你印象就十分不好，感觉你还没有断奶。”

顾一方低着头，脑海中浮现起顾妈妈曾经来工厂谈工资的事，难堪的情绪再次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林老板却也没打算放过她，低头写着什么，继续道：“后来你的努力是有扭转了我对你的看法，但这次……”林老板说着摇了摇头，“以后家里的事，不要带到工作上来，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以后你人生会碰到更多的事，失恋了怎么办？家里死人了怎么办？我很不喜欢马小姐替你求情，这都是在害你。”

顾一方明白马小姐这么大声训斥她，其实是为了堵住林老板的口，但林老板这番话却远比马小姐训斥更为扎心，她只有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如同凌迟刀刮般残忍的事实，她知道林老板说得没错。

“这也就是我们公司小，你去大公司这样试试？在公司里暴露私事，是很致命的，有些事你现在还没碰到，总有一天要经历，这么脆弱不是好事，希望你吸取教训，私事公事分分清楚，也认真考虑下，什么才最重要，正好老外那边要加印绿色，这是新的排版，你拿去出片把，别再错了。”

顾一方走过去，接过林老板的排版草稿，点点头走了出去，在她进马小姐办公室后，马小姐立刻起身走出了办公室，直奔林老板的办公室。

不大一会儿，传出两人的争论声，却也听不清楚在争论什么，随即“砰——”地一记关门声，马小姐的高跟的笃起，朝办公室外远去。

顾一方愣了一会儿，直到听不见马小姐脚步声，才打开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