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民国坪村一农家小院内。
“一个月内,你已经第三次到这坪村小院了。这般我才觉得你还是那个孩子心的洛央,没变。”
洛央笑笑,“我长在凡间,最喜欢的也是在凡间的日子,留恋这小院很正常。焱昌你竟也总来这凡间偷闲?”
“我啊,只觉得多在凡间转转,便多分可能遇到她。”焱昌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道。
“你倒是够坦白。不过啊,桑衿真的不在我这小院里,你几次三番地往这跑,浪费时间得很呐。”
焱昌不语,看着洛央,似想看出个真假来。
洛央低头放下茶杯的功夫,避开焱昌的眼神,叹息道,“这神族,真是不适合好人生存啊。我算得上交好的也就是桑衿和金乾了。”
“桑衿离开神族,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她的恻隐之心、她的优柔寡断、她的重情重义,不适合这乱世。”焱昌言语间无限怅惘。
“原来你竟然能想得明白。”
“明白,可还是思念。”
洛央拍拍焱昌的肩膀,“你也是好人。”
焱昌笑笑,“世界上只有敌人和友人,哪来绝对的好人与坏人。”
洛央若有所思,似乎是这样啊,“那大概是我命中带煞,与我交好的要么颠沛流离,要么身死战场。”
荒谬言论引得焱昌发笑,“这么说我要小心了?”
洛央一本正经点点头。
“说起来金乾的死真是令人扼腕。”
洛央心中愧疚是泥悔杀了金乾,“长姐她…也是可怜人。若我当时早点回来,就早那么一点点…”
“罢了,别想了,一切是偶然也是命运,任你我神族灵力强大也敌不过宿命。”
洛央笑笑,是啊,还能怎样呢。洛央送了几分灵力到满天乌云之中。
淅淅沥沥地开始逐渐下起小雨,洛央和焱昌移步到草棚避雨。
“你看,至少我可以看阴天看得心烦了,便用灵力催一场雨,早点下完雨早点放晴。”
焱昌爽朗一笑,“没错,哈哈哈…”
“说起来,有一事我想与你商量。”洛央转为正色。
“直说。”
“你我需要多拉拢一方势力。”
焱昌并未作答。
“洛央继续道,自金乾离世,金锵便上了玉山忏悔,整个西荒竟不知怎的全听了穹无号令。所以,我们需要九州神族的支持,方能与穹无抗衡。”
焱昌仍在思索,洛央与穹无之间血海深仇,可穹无却出卖了灼古而扶持自己。北荒和南荒的结盟始于洛央,最终却是穹无一力促成。穹无与垚坤,究竟孰敌孰友?
“洛央,你如何得到九州神族的支持?”焱昌发此一问。
“联姻。”洛央道,“我曾与垚坤有约定,他做成答应我的事,我嫁他!”
焱昌铁青着脸,“洛央,就为了复仇?你竟愿意到如此地步!”
洛央正色坚定,“是。”
焱昌满腹劝谏之言瞬间无法再出口。
洛央继续道,“不仅是为了复仇,我也想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我与垚坤联姻,会跳出如今五荒神族的格局,带领各自麾下势力,另起番旗,另辟朝堂。再以此为据,一统神族,结束乱局。”
许久,焱昌只点点头,“如此,必定艰辛,但未尝不好。只是原本这五荒神族最大的野心家就是垚坤了,屡次犯境他族,与虎谋皮,洛央你可有把握?”
“没有,只是别无选择。若九州与东西荒联手,那只会更被动。”
“无论你如何抉择,我南荒支持便是。这毕竟你还扣押着我儿子不是?”焱昌打趣道。
洛央迟迟不将棋良交给焱昌,只为了桑衿偶尔见面,能让桑衿看上一眼孩子罢了。
洛央答应替丧尽保密,便索性无赖起来,“嗯,就扣押着。”
焱昌却怎会不知道其中原委,所以并未执意将棋良接回南荒。只是焱昌也不愿揭穿桑矜这份安宁,无奈地撇撇嘴,“好,您说了算。”
洛央心中既已盘定主意,只等垚坤上门兑现承诺了。
终于这一天到来了,垚坤便带着聘礼上了长右山。
“恭喜。”垚坤方一进殿,洛央便送上恭喜。
“同喜。”垚坤将聘礼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八颗人头。尽是九州神族的长老,他们曾在构陷北荒、围攻北荒之事上推波助澜、出谋划策。
垚坤又打开一口箱子,里面放着的头颅,还带着帝冠,五官浑正,威仪颇显。正是垚坤的父亲,真正的九州昏帝,泥悔的父亲,母亲的旧日恋人。
洛央露出满意的笑容,森然的场景不掩其笑意芳华。
垚坤心知此番必定是可以成事了。
洛央仔细端量着眼前的头颅,“垚坤你莫非是在令尊会见朝臣的时候下的手?”
垚坤竟然语塞。
洛央笑的更加森然,帝冠戴在被斩下的头颅上,刻意用身份象征而掩盖五官细节。洛央心中一阵冷笑,垚坤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垚坤道,“这帝冠只是为了还我父王一个体面罢了。”
洛央散去面上的乌云,“嗯。那么谈谈我们的婚事把。”北荒联手垚坤的势力乃是情势所迫,已经无谓乎垚坤之父死与不死。
垚坤笑道,“好。”
“垚坤多年经营,不知如今手上可有足够另起番旗的资本?”
垚坤抚袖而言,“兵力有缺,仅三千神族府兵。有九州中十座城池的财粮和凡人兵力。”
原来这么多年,老昏帝把持神族大权,垚坤竟在凡间培植势力。难怪,她途径九州城池的时候发觉,九州的凡人很是迷信神灵。想来是垚坤有意控制凡人而使然。神族妄用灵力,干预凡人,此乃神族大忌。此刻垚坤坦然相告,犹如主动将刀柄递给洛央,算是诚意了。
“嗯,足够。那便定日子吧。”
“七日之后。”
“七日之后?”
“没错,七日之后,联姻大典,也是‘大荒’族扬起旌旗之日。”
“大荒族?新番号?”
“没错。邀你北荒入我大荒族。”垚坤向洛央伸出右手。
洛央却转过身去,“尚且不知他日立场会如何,联姻结盟但保留各自为政的局面好些。”
垚坤将手背回身后,“如此,也好,来日方长,事可从长。”
三日之后,五荒之中告帖遍发,其一,垚坤自辞于九州,另立大荒神族,九州神族顿时成四分五裂之势,半数追随垚坤入大荒旗下,半数老臣自持正统,誓死护佑九州,然而几位老臣原已不安分,纷纷趁机倚仗族中身份拉拢经营起了各自势力。
不解内情之人只道垚坤此乃自毁大业之举。
而告文其二则是垚坤将娶洛央的婚讯,且言明洛央与垚坤仍自修本族灵力,不洗髓,不易经。
告文发出的当晚,穹无便出现在了长右殿。
看着熟睡在冰榻上的洛央,穹无原本三分怒气的神色化作了温和。
她还是那个洛央,还是那个需要像凡人一样睡觉的洛央,还是那个睡着了就像个孩子一样的洛央。
洛央感受到身侧有异样气息,陡然睁开双眼。见到眼前人,既是意料之中,但也意外他竟然来得这么急。
洛央起身,扯过榻边的鲛纱凉衫敝体,穹无却径自翻身上了冰榻。
冰榻上翻滚着悠悠凉气,榻上的两个人已大挥拳脚,斗起了灵力。
洛央欲翻身下榻,穹无横臂相拦。
洛央回身欲将穹无踢下冰榻,双脚却反被制住。
洛央只得腾空而起,挣脱钳制,穹无却部下结界将洛央困住。
洛央气急灵力不如人,“青帝深夜潜入女子清闺,可知男女之间当守男女之礼。”
“不知道。”穹无坦然回答。
这一问一答像极了当年在玉山玄武坊中的画面,彼时,洛央害怕深夜独处而依偎在穹无身侧时,穹无问洛央可是不知道男女礼节,洛央却嬉笑着说不知道。
洛央失神的功夫,已被穹无揽进怀中。
洛央还欲挣扎,却听耳边穹无道,“央央。”
即便已对眼前人恨之入骨,可这两个字亦在午夜梦回之时满心回荡,无限缱绻。
穹无见洛央不再挣扎,继续道,“你不许嫁给别人。”
“凭什么。”
“你是我的妻子。”
洛央双目漠然,“可是,你是我的仇人。”
穹无放开洛央,痛心疾首道,“若是杀女之仇,我的内心同样受着煎熬。若是杀母之仇,你可知若清涟不死,这天下早已成了汪洋,何来生灵!若是泥悔之事,我送你蛊雕血镜,你可曾一窥真相。”
洛央平静下来,“你可否不要将我视为神族,你可否不要要求我为了天下大义牺牲小我?我生于世间,大半生为凡人,我所图所求尽是凡人情感、俗世羁绊。一朝与神族扯上了关系,神族除了伤我害我,可曾念及我亦是天下苍生之一而护我怜我?”
洛央平静地望着穹无,仔细地望着穹无,望着这张让自己爱慕,让自己眷恋,让自己痛恨的脸,“即使我念及大义,放下对你的恨,我也已无法坦然地爱你。”
洛央哽咽,而后继续道,“如今我所求,是让当年欺灭我族的人付出代价,是完成长姐的心愿,是重新光复北荒。”
洛央一番话后,穹无沉默良久。
穹无翻身下榻,负手而立。
洛央也整理衣衫,站到了穹无身侧。
“央央”穹无道,“放弃联姻,与我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