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高绍全很是激动,两个多月来,几度死里逃生,再度见到自家二叔,真正是恍如隔世,不禁间,双眼都有些模糊了,高元也很是激动,他连忙扶起自己的侄儿,小声训斥道:“你现在也是有家臣的人了,可不能堕了家主的威风。”
高绍全哽咽着道:“二叔,我还是你的侄儿,永远都是。”“嗯,”高元扶起高绍全细细打量,看到他新蓄的一撇八字胡,笑道:“蓄须了,稳重很多了,有些家主的风范了。”高绍全有些害羞,脸色微红,高元看出他的尴尬,转言道:“你如今成了家主,做二叔本该给你点礼物,可惜你二叔如今也是待罪之身…”他转眼看看在一旁的拓拔燕,突然笑道:“拓拔燕,你可愿追随我这侄儿?”
拓拔燕一喜,此番高元获罪,他是最尴尬的,很可能会因此丢官,如今将自己转赠给前途大好的高绍全,他怎能不愿,连忙躬身道:“敢不从命?”“好,”高元一笑道:“拓拔燕和他的三千党项骑兵从此就是你的家臣了。”“多谢二叔!”高元当年在边关收服了上万党项沙陀私军,有四千送给了兄长,后与兄长一起战死辽东,而今只剩下六千部曲了,这三千人送给自己可是莫大的礼物了,党项军皆为以一当百的好汉,震慑陈蔡颖三州,也不怕个别流贼还有二心,高绍全是真正的感激莫名了。
高元想了想又道:“拓拔燕,把你的党项军交给拓拔恭,你率三百人护卫你家主公。”“是!”拓拔燕躬身应道,高绍全倒是非常尴尬的笑了起来:“二叔,我如今只怕进京的部曲太多,根本不愁少了护卫。”“怎么?”高元很是疑惑的看着自己的侄儿。
“一万人?”高元听到这个数字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但是这个数字也太惊人了,高绍全也很是无语,满面愁容的道:“这还是被我好一番劝阻,胡晃本来还想让我带着三万大军的…”“这是进京面圣还是要进攻洛阳?”高元很是无语。
高绍全知道这个数字也太过惊人,小声道:“要不我让胡晃再减去一半?”“你是要去掺沙子吧?”高元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想了想道:“东宫六率你总要掌握一两率才能安心,一万人也不算多,”他也不想冷了高绍全家臣的心,又道:“只是进京的名义要改一下,不能浩浩荡荡的跟着你一起进京,就让你那心腹李权以新招抚流贼进京受封的名义进京吧,到时候想办法求个恩典,插入东宫,你也有了立身之本。”
“啊?”高绍全一脸惊色,他没想到一向忠心陛下的二叔竟然也同意他掺沙子,这不是把皇帝当瞎子吗?高元看出他的疑惑,神秘的笑道:“世家谁不朝天子亲军掺沙子?你又不是第一个人,陛下也心知肚明,这是世家的生存手段,只要不过分,陛下也不过问的,”他淡淡一笑:“就连你二叔我,天子十六亲卫中有一卫我至少可以掌握大半,这就是你二叔我的立身根本,到必要的时候,那卫自然就是你我的根本所在。”
高元此人从不虚言,他说可以控制一卫大半,那这一卫势必就是他的私军,甚至很可能还不止这些,高绍全可没忘了他这位二叔执掌兵部数年,既然二叔掺沙子,绝对不会在一个天子亲卫里掺,一个高家就能掌控这般能力,天下不亚于高家的世家并不少见,各个世家盘根错节,朝政的复杂远远超过了他所想的程度。
看到高绍全一副惊愣的表情,高元突然有点想笑,他知道他个侄儿完全是个官场雏儿,哪里知晓这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不过也不必担心,毕竟并不是每个官场新丁都有他这么优厚的条件,兵权在握,三州之地在手,同时还有他这个侯爷叔父,一个世家在背后支持,忍着笑,拍了拍高绍全,温言道:“各个世家所在乎的并不相同,我广陵高氏本就是军伍世家,虽然入周以来,我高家一直都是以文入武,其实在军伍方面还是有相当实力的,比如京兆杜氏更在乎掌握宰执朝堂之位,你何叔家则是更重地方。”
广陵高氏本是渤海高氏分支,在本朝初年,开周重臣高行周就是广陵高氏一房的鼻祖,这一族从北魏开始,历隋唐、四代(梁、唐、晋、汉)至本朝历经七百余年风云不衰,一直重视兵权,自与流淌在他们身体的燕赵男儿之气有关,直到本朝太宗推崇名教之后,高氏才转武从文,百年间单是进士就出了十九人,可谓广陵第一家,然而他们毕竟军门出身,即使由武转文,在武人中还是有一定威信的,更何况自高绍全父亲开始,临危受命,经营十余年,于军阵中自然威望日重,这也是文官排斥他们,武官同样也不喜的缘故了。
既然事了,高绍全也不再纠结如何掺沙子了,他想起了一件事,又向高元提到:“二叔,胡晃前些日子对我行踪了如指掌,我到前几日才知道,原来是个老熟人把我的行踪完全抖露了出来。”“哦?是谁?”
这个老熟人当然就是皇城司百户杨全了,这些时日来,被一群归顺于高绍全的陈州豪杰好一番折腾,若非胡晃提醒,高绍全都几乎认不出这个人了。
“杨全,没想到江陵城外的内奸不是别人,就是你啊!”高绍全颇为遗憾的一叹,在江陵那几天,他对杨全很是欣赏,只是谁料从头到尾他都想杀他,高绍全只是很纳闷,为何那么多机会他不随便找个把自己一刀结果了,非要绕一个圈,让一个神箭手一路追杀?损兵折将不说,还让他成功死里逃生。
“我还想继续做这个皇城司百户的。”杨全一脸坦然的道,把高绍全一句话憋在嘴里根本无处发泄,再逼问他到底是谁指使,那杨全出身皇城司,本就是审人的祖宗,岂会怕区区流贼出身的一些手段,自然是无处下口,无奈之下,只好继续打发这位杨大人到陈州大牢里继续数蚂蚁了。
高元认识杨全,看到这幅模样的杨全也是吓了一跳,高绍全倒是习惯了不少,不过心中还是暗骂了一声那些一身江湖习性的流贼,杨全看到高元倒是比高元还要惊讶,许久才哆嗦着说:“他果然说到做到!”
“他是谁?”收敛心神的高元大刀金马的落座,淡淡的道,杨全现在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回了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会随他人头落地成为一个谜案,杨全拱拱手道:“尚书大人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不会卖了主家。”“你的主家只有陛下。”“然而陛下也不可能明察秋毫。”杨全争锋相对的道:“不知尚书大人如今还是三省总督吗?”
高元眼皮一跳,他察觉出一丝东西,然而并不明确,只是借着喝茶掩饰过去,片刻之后又道:“你何必为他瞒着呢?”“为他保密至少我一家无恙。”杨全有些受伤的低下头,高元轻咳一声,洒然一笑道:“你只道我不知道是谁?不就是辽王郭恪吗?”杨全闻言,一惊,迅速抬起眼来直视高元,颤声道:“你怎么会知道?”高元却不想再和杨全废话了,挥了挥手就让左右把杨全带了下去,进京之后,这人不过是一具尸体,还有什么好废话的。
室内又只剩下高元叔侄两人,一片寂静,高元呼吸有些沉重,双目也微微涨红,许久才惨然一笑:“绍全,让你见笑了,没想到我教出了这样个猪狗不如的学生…”其实刚才杨全掩饰的并不好,在听到辽王名字的时候,连高绍全都明显感觉到杨全整个人先是一松,后来才装作一副惊慌的模样,那句看似无意说漏的“还是三省总督吗”,其实已然暴露了那个人,只是…怎么可能是他?
高绍全是见过二叔的那位学生,本朝四皇子梁王殿下的,为人温文尔雅,洒脱不羁,最爱诗词,纵情酒色,根本就是个风流王爷的形象,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高元倒是看开了很多,轻轻一叹:“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转眼看着高绍全道:“此人不能留,也绝对不能是你献给陛下,否则必然会打草惊蛇。”“我明白。”高绍全颔首。
虽然并无直接证据证明高邮屠城、高氏满门被灭与梁王有关,但最有嫌疑的明显就是这位“贤王”了,他用高邮屠城、高氏满门被杀引诱自己的恩师坐镇三省,掌握三省军权,再用右威卫全军被歼,迫使皇帝去了高元这个三省总督,绕了一圈,这个帽子落在了自己的头上,用心何在?昭然若揭,就是那九五之位而已。
要复仇,只有一种手段,就是把这个骄傲的梁王殿下打下凡尘,去掉他的兵权,然后在新帝登基之后,再以谋反治罪,尽诛其家,高绍全暗暗咬牙,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等得起。
这样一来,扶保太子殿下平安登基就是高绍全最重要的任务了,既然有争嫡之变,那京师洛阳必然是风诡云谲了,他突然对洛阳之行充满了斗志,高绍全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嫂、妻儿,自己全家二百余冤魂,高邮的十余万冤死的人在看着自己,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到自己充满了力量与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