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剧组举行开机仪式。虞烟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场面，几百号人站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她看着就觉得很是难熬。

不过好在这回的黑压压一片中有一个君黍。

他还穿着昨天的那件毛呢大衣，又戴了一顶黑色的针织帽，越发衬的他的一张脸唇红齿白，明艳不可方物。

这些词本不该用来形容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可是放到君黍身上却丝毫不会显得突兀。他是那种糅合了秀气和秀美的精致。眼睛的形状很漂亮，笑起来里面像是有光芒闪烁，鼻子的弧度恰好的像是经过神之手的雕刻，嘴唇到下巴的线条也无可挑剔。原本就已经精致到令人汗颜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之后偏又少了几分魅惑多了些许清冷。只会让人觉得，肤白貌美。美颜盛世。即使他几年前的那场车祸给他留下了右脸颊的一道疤，娱乐圈里又涌现出那么多年轻的小鲜肉，却仍没有一个人能动摇他“冰美人”的地位。

此时虞烟隔着几个人的距离，遥遥的看着那个在千万粉丝眼中被奉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存在，还是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人海来到了她的身边，又冷着脸使劲撞了撞她的胳膊。

虞烟吃痛，赶紧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转而一脸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请问怎么了？”

老刘叹了口气。她要装傻，他毫无办法。

等到开机仪式结束，剧组终于正式开工。今天要拍的几场戏的剧本她昨晚就交了上去，王导看完表示可以让她休息几天。暂时她没什么事情要急着做，于是就面无表情的游荡回住处，打算补个觉。

其实她心里更偏向于去片场看君黍拍戏。只是她昨晚兴奋过度睡得太晚，早上又调了个很早的闹钟天没亮就开始坐在床头发呆，再加上站了这么几个小时，她此刻的精神实在是不太好。

王慨川忙着去片场没注意到她，老刘倒是看到了，张了张嘴有些不解，但仔细一看她的脸色像是不太好，又有些担心起来。

这个小妹妹他是看着长大的，有什么通常都不会写在脸上。假如她有十分的难过，那表现在脸上的可能就只有三分甚至两分。她此刻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恹恹的，照那个冰山原则的惯例推测下去，她应该是十分不舒服。但是她又从来不喜欢别人管她的事情，不希望别人担心她的身体。

老刘想了想，朝同车的人打了声招呼，还是跟了过去。

只是老刘跑得急，恰好经过君黍的车前，君黍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休息没注意到，助理小袁看到摄影师跑得急急忙忙的样子，一时好奇看了过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嚷起来：“老大，你说摄影师和我们美女编剧是什么关系啊，居然在门口把她拦下来了。”

君黍睁开眼睛，透过玻璃窗看过去，微微皱眉。昨晚加上昨天下午，他大概见了这个女孩子两次。听王导的意思，她和刘靳南认识很久，不过看样子只是熟稔并不亲密。他对别人八卦从来不感兴趣，只是看着女孩子此时被拦下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心思动了动。昨天在门外他转身看她时，她眼中有下意识的躲闪，大概是习惯了和别人保持距离。

从后视镜里看到女生甩开刘靳南时一脸无奈的模样，君黍有点出神。这个样子，不知怎么的，很是熟悉。

“真的不用去医务室。”虞烟又强调了一遍，但已经无奈的放缓了语气，“我只要回去补个觉就好。”

老刘见她神情坚定，又难得的带了点撒娇的意味，终于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有事打我电话，或者我助理的电话。”

虞烟连连点头，如释重负的转身离开。

老刘在她身后看着她，长久的没有说话，眼眸里深意浮沉。

逆着光一步步走远的女孩子脚步轻柔，背影看上去十分瘦弱。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深知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可他还是无从得知她看似若无其事的外表下到底还隐藏了一些什么。虞念每每和他说起这个妹妹的时候都很忧虑，连带他听着听着也开始忧虑起来。但是他们的忧虑依旧无法撬开她包裹着自己的坚硬外壳。

他回头看着浩浩荡荡离开的车队，眯着眼陷入沉思。那里面有一个对虞烟来说与众不同的人，可是他和虞念都不想让虞烟太靠近他。虞烟的心脏受不起大起大落，可那个人却能够轻易地调动起她所有的情绪。

她应该找个平淡无奇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太难以把握的东西，统统都不适合她。

虞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茫然。这一觉她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去多久。只有窗外西斜的太阳光暗示着她，大概是下午两三点了。

她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点饿，于是翻箱倒柜的，从箱子里整出几包麦片来。可房间里又没有热水，要烧水还得再从箱子里翻出烧水壶，她有些气馁的瘫坐在床上，瞪着那个大箱子半天不想说话。

人类的生活太复杂，要达到某一个目的必然经过兜兜转转的曲折过程。可她只想要那个结果。

半天后她叹了口气，撕开麦片包装袋，直接往嘴里倒。很有些小时候的味道。

刘靳南的电话响起。她扫了一眼屏幕就没再管它，任它响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铃声还有些缭绕在心头。

“起来了？吃中饭没？吃药没？”那头一连串的询问让她有点头大。

“都吃了。”虞烟便敷衍边站起来单手穿衣服，“你们在休息吗？”

“在转场，下一场是山上的戏，你要过来看吗？”

虞烟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到了我打你电话。”

还是去看看好了。

虞烟到现场的时候，正赶上君黍和袁媛在山上的一场对手戏。女人在山间闲逛，男人在她身后尾随，神情莫测，深情而无奈。他爱了这个女人这么多年，女人回眸间看到他时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不认得他了。他还是想要她。

虞烟站在一众工作人员当中远远地看着君黍。他浑身上下仿佛真的凝聚着浓郁的深邃的感情。

扯了扯嘴角，努力平缓着不受控制的心跳，虞烟叹了口气。这个剧情此刻看起来，其实有点讽刺。他和她之间，其实一直都是她在妄想不是吗。

王慨川很是满意的喊了停，化妆师过去给俩人补妆，助理们冲过去给演员们套上衣服递上热水。虞烟这才意识到俩人穿着薄薄的秋装，而此刻山间全是凌厉的大风。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写成冬天的戏。可她也知道，即使真的写成冬天的故事，为了上镜好看，演员们也还是会穿的很少。她之前也见过不少演员大冬天在湖里海里沉浮，心里只是闪过一丝丝心疼，可此刻看君黍一放松下来就嘴唇发白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君老大真的好敬业啊！好心疼！”身边不知何时站了六七个一看就不是工作人员的小女生，叽叽喳喳开始讨论起来。

虞烟抖了一抖。

会这么叫君黍的，应该是他的粉丝。她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几人，大概都是高中生年纪，看起来很稚嫩，望向君黍的眼神满满都是钦慕。君黍的粉丝年龄竟然还有这么小的？

她虽然在国外也一直关注着君黍的情况，但也确实没料到他老少通吃。她还以为君黍的熟男魅力只会吸引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女人，小女生不应该都花痴奶油小生吗？但转念一想，他那张脸，也确实看不出年纪。再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二十几岁……不过这种地方都能找过来，消息真的不是一般的灵通。而且——她仰天沉思了一会儿，寒假还没到，现在也不是周末，所以这些孩子，很可能是翘课过来的。

追星真是劳力伤神啊。

“这位，姐姐？”沉浸在崇拜情绪里的小女生终于在虞烟决定偷偷离开刚迈了一步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个明显也不是工作人员一看就很闲的女生。

虞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几人。

几个人都是一愣。

“姐姐你，是演员吗？”为首一个十六七岁的女生迟疑了一会儿，眼里有明显的惊艳。

“不是不是。”虞烟摆了摆手，“工作人员，打杂的。”

她有一些窘迫。这部戏邀请了原著作者的消息早就发放出去，被他们知道自己是编剧倒没事，若是被他们猜到自己是作者就不好了。她以“宗主”的笔名混迹网文界多年，但谁也没见过真人。她也不想被别人知道文字背后的她的真实模样。

得到答案的女生点点头，没有多在意，又转而开始议论起君黍今天的表现。

“姐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那女生身后另一个穿着粉色棉袄的女生却又忽然出声，使得全场安静下来。女生声线动人，长得也很精致，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脸上还有一点点婴儿肥，标准的娃娃脸显得很是娇俏可爱。

虞烟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心下一惊。可不是认识嘛。这女生网名叫“小酱”，两年前曾和虞烟在微博上一起痛斥过一个君黍的黑粉。其实虞烟通常都用专门的小号追君黍的消息，那里原本是没有私人信息的。只不过一次她忘了切换账号，转发了别人帮她拍的写真，才被女生看到了真人。后来俩人聊了几句，算得上相识。

“你是——”小姑娘看起来很茫然，大概是确实还没想起来很是懊恼，“我真的觉得见过你。”

“可能，我比较大众脸吧。”虞烟笑笑，恰好有工作人员到这边来休息，她赶紧挤进人群躲开几人的视线。她眼角余光还能瞥见小酱在人群中探头看着她，微微皱着眉，似是陷入了沉思。

“来了啊？”等虞烟穿越人海来到导演身边时，王慨川身边的老刘抬头冲她打了声招呼，打量了一会儿她的脸色，见她无恙后才又低下头，“一起看看吧。”

虞烟连声答应着把脑袋凑过去。监视器上正在回放君黍的眼神特写，深情和无奈，被他演绎的很好。虞烟忍不住伸手抚上自己的心脏，美色当前，太刺激了。

“不愧是影帝。”王慨川连连称赞，面上全是满意。

虞烟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傻，怎么都觉得自己刚才的心情像是自家人拿了奖状后的欣慰。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刘靳南扭头凉凉的扫了她一眼。

虞烟于是连忙收敛了笑意，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对了王导，那边有几个君黍的粉丝，方便安排他们站近一些吗？”虞烟回头看了眼那几个正和三四个工作员交涉的小女生，心下一动。看起来他们是剧组某个工作人员的亲属，被带进来，却又只能隔着人山人海远远看着。若遇上不留情面的，还可能会赶她们出去。虞烟很清楚这种无法再近一步的挫败感，当下有些不忍起来。

王慨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不影响拍摄就行。”

虞烟点点头：“导演果然和传说一样平易近人。”

王慨川笑骂，三个人一时笑作一团。又零散聊了几个剧情中的重点后，虞烟摸摸鼻子，转身去找君黍的助理小袁交待情况。

小袁跟在君黍身边多年，看起来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转身在君黍专属的房车里倒了几杯热水出来后，就端着一个托盘朝几人走过去。

反而是虞烟一时愣在原地。她身后几步远的房车里君黍正在休息，她甚至能听见他拉上衣服拉链的刺啦声。她如果跟着小袁过去，免不了被小女生们问上一番，但她又实在不可能去房车上跟君黍打个招呼。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回老刘身边最安全，但是她在原地犹豫时间太久，已经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期，小袁此时正回过头来看着她，看她神情莫测，还以为她是想要跟自己过去，于是连忙招呼她：“编剧，一起过去呗。”

虞烟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很是无奈。认命的走了过去。

“君哥在车里休息，让我给你们送点热水。”小袁一手端着托盘，一手给几个女生分杯子，虞烟看不下去帮忙递了几个，小袁于是索性收回手，任由虞烟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默默分水杯，自己只负责嘴上功夫，“大冬天的，辛苦你们了啊。”

几个小女生十分兴奋：“我们和君老大喝的是同一个水壶里的水吗？”

小袁笑着点头：“还是从同一个水壶口倒出来的。”

几个女生夸张的连连惊呼，很是热闹，虞烟也跟着笑出声，正要把水杯递给那个险些认出她来的小酱，就听到她的一声惊呼：“你是阿塔那大王！”

虞烟抬起头，见她一脸恍然，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是瞒不住了，心思微动之下她收回已经递到半空的杯子，握到自己手里，然后笑眯眯的看向小袁：“给粉丝的水是吧。”小小抿了一口才又说道：“君老大果然细致。”

小袁很快反应过来，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下一秒笑容满面：“原来编剧你也喜欢我们君哥呀！”

虞烟听到喜欢二字后抿了抿嘴，但强作镇定，安安静静继续喝水。这下子几个小女生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小酱很是兴奋地开始向身边的人介绍：“我和这个姐姐在微博上一起撕过君黍的黑粉，这个姐姐也是潘多拉！”

（潘多拉是君黍粉丝的昵称。）

一时几个人瞬间对虞烟好感倍增，像是找到了亲人一般拉着她不断说话：“姐姐你的微博名是什么？”“姐姐我们加好友吧！”“姐姐你在剧组是什么工作呀，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君黍吗？能每天看到他也好幸福呀！”

虞烟根本找不着机会说话，被几人围在中间，又被一旁的小袁不断打趣，脸上露出很是无奈的神情来。

“怎么这么热闹。”君黍不知何时走到了几人身边，微微弯着腰笑道，立即又引起一片尖叫声。

“君哥，你的粉丝们在认亲。”小袁笑得一脸揶揄。

君黍看向小袁眼神示意的虞烟，见女生仍强作镇定的低着头喝水，耳朵却已经一片通红，脸上虽还是清清冷冷的一个微笑，声音里却带了些愉悦：“真的吗？”

君黍是重庆人，带一点南方口音，特别是问句时显得糯糯的很好听。那个“吗”字尾音微微向上，像是小勾字一样撩的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虞烟没把持住被水给呛到，连连咳嗽了几声，在众人注视下她把水杯重重放回小袁手中的托盘上，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再一次隐没在人海里。

而君黍看着她努力显得镇定但又已经难掩慌乱的背影，半天后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