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文有一种失恋一样的失落感,而这失落感又是那么清晰与强力。出生到现在自己的努力和家族的培养建立起来的优越感,今天,秋风扫落叶一般被扫地光光的,只留下家族的荣耀。
宋怀仁老先生看着似乎长大了的孙子,拍拍他的肩膀,平和地说:“星文,跟我来。”
遐想中的宋星文被爷爷唤醒,跟着爷爷老态龙钟的步履,心里不服气地说:“这家伙哪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倒像个千年老妖转世。”
“何以见得?”宋老想听听孙子的失败感言。
“我的每次攻击就像是水浪打在石头上。”嘴上说着,心里从头到尾把整件事情播放一遍,想从中总结点经验。
宋怀仁老先生只是笑笑,走进书房。刚刚坐下来后,就从袖筒里掏出匿名信,若有所思的放在桌上。
宋星文把看过几遍的匿名信再看一次,不由得一愣,说:“难道匿名信和他有关?”
“何止有关,就是他所为。”早上王德元来时,宋怀仁就已经知道是他,经过一整天的消化,整件事还是让他不可思议。
如此宏伟的计划,出自十几岁的少年之手,让一直很骄傲的宋星文情何以堪?近乎妖孽的手段,只是一封简简单单的匿名信,就把两代人创下的基业给废掉。幕后人一度成了迷,可偏偏今天和自己不愉快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宋星文自觉虽败犹荣,问:“您问过他?”
“早上我就问过,他没做表态。”宋老边回忆边说出了今天随王德元去知州办的事情。
“好手笔,咱们被人利用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宋星文有些不爽。
宋老先生笑了笑,抹了一下没有胡须的下巴,说:“并非借刀杀人,而沈家作恶多端,残害市民已久,本该灭于沁州市民之手。商人以利益为本,于己有利亦于人有利者,大商也。”
“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啊!”
“可曾记得一年前辩论会上‘论商之道’中哪位少年?”每隔几年的辩论会宋老参加了无数次,没有那次比“论商”这次更令他难忘。
宋星文又是一惊,手指指着门外语言激动的有些过分,说:“难道这小子就是商辨中的少年。”他怎么也不相信一年前稚气少年就是现在深如潭水的王德元。
听完孙子激动的话语,宋老哈哈一笑,说:“就是此人。一年的变化啊!他的大商之道我不会忘记,所以我今天才帮他。”
宋老顿了顿,等孙子反应过来后,继续说:“此人年纪轻轻,可报复能吞日月,且心怀善良之心,又有扭转乾坤之能。今天让你来和他先认识一下,你向他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啊。”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今天的较量在开局就已经注定宋星文是输家,即便王德元不懂书法,也能把宋星文摆得服服帖帖。宋星文就算不想接受一个小孩老师,爷爷的眼光他不敢低估。真乃有志不在年高啊!
……
王德元把对自己的好奇与猜测留给宋府以后,径自来到客栈。他一直住在这家被掌柜报了官的客栈。在与沈家水火不容的节骨眼上,他最好假装与沈月婷划清界限,以免沈月婷被推向家族对立面。不得已才撒了一个他要走的善意谎言,欺骗沈月婷。说实话,还真有效,沈月婷再没来找他。
吃过饭后,一天的疲劳顿时向王德元全身袭来,刚要躺在床上休息,事情倒没让他如愿。安福与和泰来客栈来找他,哭丧着脸和死了亲人似的,说:“德元,聚源庄被官府查封了,近两月的工钱也黄了。兄弟我没了饭碗,这几天一直没找到活,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只能回家务农。兄弟我恐怕等不了你发达的那一天了。特意过来向你道别。”
听了安福的话,王德元狠狠地在自己额头拍了一巴掌,自责道:“我咋把这茬给忘了。兄弟快坐下,听我说。”
安福与和泰心里嘀咕,要不是和王德元关系好,也就省去了这多余地辞别。这下好了,回家路上还得披心戴月。既来之则安之,哪怕屁股上有旋风,也要跟王德元聊两句,以后能不能见面还是未知数。
“其他聚源庄的兄弟呢?”王德元火急火燎地问。
“好多还在城墙下等着找活干呢。现在活不好找,我们没了指望,打算回老家去,挣不了钱好歹别把人给冻坏了。”社会和天气都在和泰的抱怨范围。
“天马上要黑了,外面冷,快去把兄弟们找来,别给冻坏了。”王德元的同情心只留给劳动人民。
要让我们住客栈吗?早知道你小子有钱就不用在城墙下受冻了。安福与和泰心里嘀咕,还是不解地问:“找来干嘛?没有活路,你能养得起啊?”
叫这小子给说中了,找来干嘛?王德元从袖筒里掏出一张契约,神气的摆在桌上,说:“你们自己看。”
“你小子,啥时候了,还欺负我们睁眼瞎啊!”安福与和泰知道王德元无心,故意装出很生气的表情,向王德元瞪了一眼。
“奥!”王德元才记起他们的家书也求着自己念,微微一笑说:“这是聚源庄的店铺契约。以后你们还在这里干活,工钱我来发。”
听了王德元的话,似乎成了东家了。二人大眼瞪小眼,再向契约看去,真有他们每天见的“聚源庄”三个字的图样。安福凸着眼珠子,语不成句地说:“难道……你……你真成聚源庄的东家了?”
“别骗我们啊!”
看着两人见了外星人一样的表情,王德元笑着点点头说:“快去找他们。”
“那……那我们真去了。”和泰试探性的向门口走两步,可王德元没有 阻止他的意思。
他们不相信是应该的,换做自己更不会信,王德元提高嗓门警告道:“一个都不能少啊!”
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王德元的为人他们不能不信,看来今天路上扶起了一位摔倒的老人,感动了哪位神灵,才有了这样的好运。撇下包袱走出门的他们,又探进头来,竭力掩饰住兴奋,装出一股可怜相,说:“我们还没吃饭呢!”
王德元从椅子上弹起来,表露出不被信任的愤怒,用拳头砸一下桌子,吊着嗓子说:“快去,还怕少了你们的不成?”
二人逃跑似的不等王德元把话说完就消失了。
等二人出了客栈,王德元不再拖延,命令客栈做了四十人的饭菜,准备满足那些饿了几天的伙计。他现在过上了好日子,穷人他永远忘不了。
还没等饭菜准备好,三四十伙计个个气喘得跟夏天的狗似的,跑进客栈。他们哪里相信聚源庄现在属于王德元的说法,这犹如铁树开花一样,只是幻想。不过有一件事情他们都能确定,那就是今晚吃住王德元肯定会管。顾不了那么多,过了今晚明天再说。
看着苍蝇一样满身泥土的伙计,王德元没有一点嫌弃,反而更感亲切。乐呵呵地和他们打成一片。
“王东家,叫我们也看看你的契约吧!”一个伙计像从前一样,和王德元开起玩笑。嘴里叫着东家,连脚趾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没有恶意地挑逗王德元。
王德元也以假乱真:“是骗你们的,哪有啊!这是散伙饭,吃完各自回家去。”
安福还是选择相信王德元是东家,因为他害怕回家,说:“我刚才看见契约了,就在他身上。‘聚源庄’三个字我认识的。”
“那我写上沁州还不成了知州了?”王德元就是不承认自己是东家。
“契约就在他身上,哥几个给他搜出来看看不就明确了。”安福要弄个水落石出。
众伙计能聚在一起,大伙儿心里高兴。权当是作乐,一下来了几个壮汉把王德元围起来,然后抓住王德元挣扎的四肢。要知道这些人都是靠体力养活一家老小的,这一抓,王德元就像被铁钳钳住一样,越动越紧。只好放弃挣扎,任人随意搜。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一沓数额不等的银票,加在一起足足四百两之多,银票当中真有一张标识着“契约”字样的纸张。能和银票放在一起价值肯定不容忽视,可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几人翻来翻去没办法验证这个没见过的东西。
“哎!客栈掌柜不能不认识这玩意儿!”有人心眼一开,提议道。
听了提示以后,客栈掌柜被人簇拥着走过来。刚才还有些矜持的伙计这时也按捺不住往来挤,整个大厅的伙计组成一朵半开放的花儿,就是颜色差了些。而王德元成了一片掉落的花瓣。
经过仔细鉴定,掌柜遏制住心中的激动,宣布:“聚源庄店铺持有人:王德元。下面是官府的官印,千真万确啊!”
掌柜的话想一道闪电,众人一下像被击得没了反应。偌大一个客栈,一下安静下来。好一会儿,伙计们缓过神来,抓着王德元的四肢,呼喊着把他抛到空中,接住再抛。王德元整个人成了一个布娃娃。客栈欢呼声差点揭开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