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非子摇身一晃,退入诸怀阵中。他手中银枪却是个摆设,只将骨哨吹得曲曲清响。夕生瞧了一会,知道诸怀目不能视,全凭骨哨牵引。
雪狼仿佛晓得,纵跃悄无声息。比了诸怀,雪狼身量纤细,扑上诸怀头颈便咬,诸怀皮糙肉厚,巨掌翻飞,如雷低吼里,一只只雪狼被拍得飞砸在冰面上。
雪狼砸在冰上,只闻皮肉摔打声,却听不着一声痛哼,翻滚又起,纵跃直扑。斗不及一时,夕生便听着噼啪声如冰雹急下,被抽回的雪狼越来越多。
他心中微骇,便见霜冽的青光剑上下翻飞,引着领头的诸怀躁喝不止。
霜冽剑法虽精,却处处受制。剑锋刚指诸怀喉头,便听着骨哨曲曲,另两头诸怀侧身来援,霜冽只得抽剑回身。
夕生细细看了,上百头诸怀看似杂乱,却是首尾相连,左右兼顾,斗不上百合,雪狼已落下风,冰原上的狼尸越来越多,只余着太黄悲声,在诸怀丛里不时低徊。
雪狼王站不住,哗得祭出冰扇,他腾身而起,人在半空,冰扇凌空猛涨,化作半个足球场大小。
雪狼王骈指急点,蓝光烁烁,冰扇横空急扫,便听着哀嚎骤起,数十头诸怀被削了脑袋,轰然倒地。
舞非子变了脸色,怒道:“雪狼王!数十年恩怨,今日一朝了结,不杀尽雪狼,我誓不回!”
他一语既罢,骨哨声声,失了脑袋的诸怀并不倒下,依着哨声踏步挥掌,凶狠依然。
雪狼王冷笑道:“别缩在里头装熊,说什么大话!”冰扇哗得一招,刚风猛袭,当先的诸怀低吼一片,被吹得东倒西歪,雪狼王白影一闪,已跃入阵中,冰扇咻得缩回他掌中,并扇如匕,直取舞非子。
舞非子猛退一步,闪影微晃,雪狼王便见着霜南立在跟前,叫一声:“宫正大人!”
雪狼王便似瞧不见,冰扇势头不减,贯胸而去。霜南砰得炸开,化了一缕黑烟,转眼凝而成形,却做了泥鸿,笑道:“宫正大人,这里来!”
雪狼王冷笑道:”奇巧淫技,难登大雅。”他右掌力推,满天冰锋如雨,微毫闪闪,劈头向泥鸿砸去。泥鸿砰得炸开,冰锋穿身而过。
黑烟忽得成形,又是紫衣少女。舞非子痛哼一声,倒飞出阵,砸在冰原上滑出三丈。诸怀失了骨哨指引,乱作一团。
霜冽青锋急闪,冲着首领刷刷刷劈出数十剑,泥鸿瞧得分明,叫一声:“够八十一了!”他手里一柄黑钢宽剑,噗得斩下。
舞非子一见大急,拼了功力一晃,黑烟炸裂,再凝时却在泥鸿眼前。泥鸿的黑刚剑刚要斩下,晃眼见着雪狼王银袍黑瞳,他心里一怔,剑便缓了缓。
只在这功夫,化作雪狼王的舞非子骨哨曲曲一响,泥鸿便听着耳畔风响,恶臭之中,一只巨掌灭顶拍下。眼见他要被压作肉泥。
紧急时候,冰扇破空急至,刷得切了诸怀手掌,惨嚎声里雪狼王怒道:“知道他能幻形,做什么不下手!”
泥鸿惭愧无言,挺剑再上。雪狼王银袍翩飞,冰扇忽隐忽现,只在诸怀群中出没。
诸怀要砍了九九八十一刃方能死透,数百头诸怀,只杀得黑袍人力疲筋软,身上沾满荧绿体液,臭不可闻。
夕生闪念之间,便想到奚止的炎天凤。他不知火凤过体算得几刃,总之要比他们一刀一剑来的快些。
舞非子躲在诸怀群里,只闻骨哨响,人却见不着,雪狼王追了哨音,他黑烟一炸,又不知踪影。
夕生也不知何故,心里站了雪狼王,只怕他输了。空中风响,两头雪狼一前一后砸在他面前。后头落地的肚腹被剖,肠子流了出来,侧在地上喉间低鸣,像只迷路的小狗。
夕生心生怜悯,蹲下抚着它的皮毛,却束手无策。
前头落地那只翻身而起,走到濒死的雪狼前嗅了嗅,唔咽数声,像是叮咛。夕生心下感触,想这雪狼也通人性,知道留恋兄弟,仿佛他和周泉。他感同身受,柔声道:“你去吧,我会看顾它。”
雪狼听了,昂起头看了看夕生,眼角滑下泪来。夕生瞧它左眼飞着一块青班,仿佛火焰。青斑狼向他微微点头,随即一声低吼,纵身入阵。
激战仍在,冰原上的狼尸越积越多,太黄纵声悲嗥,听得夕生忍不住要落泪。银亮月光下,数百只诸怀像条长蛇扭在冰湖,前面一只倒了,后头一只便跟上,只听哨音指挥。
夕生心下微动,慌张摸出手机。没信号不能上网,他打开图书阅读器,里面塞满下载了来不及读的图书。
夕生挑了本《古代十大阵图解析》,打开了急翻,找出一字长蛇阵的图。他哪里看得懂,比对着仿佛很是,撒腿便往上跑,边跑边叫:“霜南,霜冽,攻它两翼,两翼!”
他奔跑起来,才觉得自然广大,人是真正渺小。冰原无际,夕生一步一滑,诸怀低吼如雷,他喊叫声便似蚊吟,谁能听得见。
夕生大急之下,挥出两道冰帘,冰帘空中交汇,缠作一堵冰墙,通得砸在离他最近的诸怀头领脑袋上。
诸怀被砸得一愣,猛得回头,两只红灯笼眼正对着夕生。霜冽在侧看得分明,青光力闪,刷得一声,诸怀首领的脑袋被切下,它摇着一晃,往前栽了两步,砰然声里,巨大的身躯爆裂,肉沫绿液,喷得夕生一头一脑。
夕生顾不得恶臭扑鼻,急向霜冽喊道:“两翼,攻两翼!”
白影一闪,雪狼王到了夕生面前,急问:“什么两翼!”
夕生正要答话,心念一动,藏了手机沉声喝道:“你是舞非子,还是雪狼王!”
他话音刚落,便听着冰扇越空之声。眼前雪狼王冷笑一声,砰得炸作黑烟。冰扇瞧他遁了,悬在空中,风声急响,夕生身后,雪狼王高傲道:“还不错,知道分辨。”
夕生急忙回身,张口便道:“这是一字长蛇阵,攻它两翼!”
夕生刚说一句:“这是一字长蛇阵,攻它两翼!”忽听嗖得急响,雪屋顶上,一道绿光冲天而起,转瞬消失在茫茫星空。雪狼王猛得回身,叫声:“上当!”
他展了身法,银袍翩飞,眨眼无踪。夕生眼见着赶不上,身后舞非子咯咯一阵娇笑,扬声喝道:“雪狼王,斗了几十年,我可舍不得同你恩怨两清!本姑娘今日斗得舒畅,来日再会!”
她长笑声罢,骨哨连吹三声长调。诸怀听了,一步一顿,低吼声声,向冰原深处退去。
泥鸿司蒙杀得血透重甲,脸上手上全是绿液,眼见着舞非子退了,立即跳出阵来。只听着太黄嘶吼连连,仍缠着一只诸怀,泥鸿扬声唤道:“太黄,回来!”
太黄应声厉嗥,张了血盆大口,叼住诸怀一只耳朵,纵身回跃。诸怀沉声惨叫,耳朵已被太黄撕了,它痛得以掌捂耳,受骨哨急招,边跑边回头看。
太黄纵回泥鸿身侧,毛发湿得一簇簇绞着,挂着绿液,渗着红血,把雪白皮毛染得失了颜色。泥鸿心疼抚它,司蒙却道:“太黄,叫雪狼回来!”
太黄听了,仰头悲嗥,声彻冰原。噼啪连声,缠斗诸怀的雪狼逐一纵回,累得红舌头拖了老长,呼哧急喘。黑影一闪,霜南落下,泥鸿急问:“霜冽呢!”霜南道:“他跟着宫正大人进去了!”泥鸿不及多话,向司蒙道:“烦你看顾这里,我去瞧瞧。”
司蒙答应,泥鸿幻出冰轮,直奔雪屋。夕生记挂小山,也想回去,撒开腿奋力奔跑。跑不及数步,身边风响,一只雪狼追来,屈身示意夕生攀上。
夕生愣一愣,见着那狼眼有青斑,不及多想,翻身攀上。青斑狼负了他,向雪屋急驰而去。
到了雪屋,夕生下了雪狼奔进去。大厅横七竖八,尽是黑袍人的尸体。夕生急了大叫:“欧小山!欧小山!”回音嗡嗡,无人应答。
夕生瞬间大急,又不知往哪里去找。身后冰轮刺溜一响,霜冽捧了个托盘,刷得闪过。夕生急扯他问:“你见着穿粉衣的小娘子吗?”霜冽忽拉闪过,夕生捞了个空。
雪屋死寂如坟,再不见人影。他跟着霜冽下了冰阶,霜冽仿佛很急,拐进长廊直往圭室去了。夕生三步一滑跟上,圭室门大开,泥鸿垂手站在门口,阴了脸不说话。
霜冽不敢进去,立在泥鸿身侧,夕生却照直往门里闯。泥鸿扯住了问:“你干什么!”夕生急道:“我找人!”他话音刚落,便听着屋里欧小山轻唤:“我在这!”。
夕生探头去看,欧小山贴冰壁站着,大眼睛闪着激动看他。夕生揪着的心落下来,他要挤进去,泥鸿拦了低喝:“不许进!”
屋里传来雪狼王懒散无力的声音:“让他进来。”
泥鸿松了手,夕生抢进门去。
他刚进去,就觉得屋里气氛诡异。欧小山猛向他打眼色,夕生却不懂。冰室红光,雪狼王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冰台。冰台上仿佛躺着个人,柔软的黑绫长袍垂下来,露着铜线绣花的一角。
是大王子的衣袍。
奚止立在一侧,她的绿裙碎得丝丝缕缕,脸颊又红又肿,还留着鞭痕指印。她饱满的唇肿着,肩上齿痕微渗着血。
夕生想,她怎么弄得这样狼狈。奚止并不看他,呆呆盯着冰台上躺着的大王子。
沉寂的冰室里,忽然响起苍凉尖利的哭声,那声音似吟似唱,悠长急促:“造孽呀,造孽呀。”
夕生吓一跳,顺了声音看去,白寻窝在墙角,黄须零乱,脸似重蜡。他的眼睛放着呆漠的光,仰望冰室长声哭唱:“可怜大王子流放三十载,终于得诏还关。眼见王父荣宠在前,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似哭似歌,抑扬顿挫,时高时低,忽急忽缓。夕生听着,很像跳大神的。
雪狼王不耐烦道:“宫保大人,现在不是哭灵的时候,要商量个法子!”
哭灵?夕生吓一跳,难道大王子死了……
冰台上,大王子一动不动仰躺着。他面色青灰,黑绫袍胸前汪着大滩血渍。黑袍红血,一眼望去,只当是袍子前襟湿了一片。
冷寂大殿里,他扶膝而起,挤出的笑容有自嘲,也有凄凉,一转眼,已经是冰冷的尸体。
夕生轻声自语:“怎么会这样。”
雪狼王看他一眼,破例回答:“舞非子用诸怀拖住我,化人氏幻作墨灵骑混进雪屋。他们杀了王子殿下。”他看看奚止:“若非她来的巧,只怕宫保大人也没命。”
夕生想,原来黑袍人叫作墨灵骑。
白寻在角落里叹息,一声比一声叹得响:“老仆是贱命,殿下是贵命,可恨贼兽不取了老仆贱命,为何要害了大王子!”他说着,斜眼睛瞟雪狼王。
雪狼王冷冷道:“宫保大人,你是何意啊。”白寻摇头叹道:“今夜传令官到了浮玉之湖,不过一个时辰,诸怀就来了,化人氏就来了。真正是巧,真正是巧啊!“
雪狼王微笑道:“大人的意思,诸怀是我引来的,化人氏是我嘱咐着混入雪屋的?”
白寻嘿然道:“传令官是你领回来的,黑绫诏书火漆损毁,有人先看了。你得悉天机,里通兽族,又有何不能?”
雪狼王奇道:“宫保大人,护着大王子避险的是你,如今人没了,反说我通兽族,你到哪都有理!”
白寻从角落里站起:“你力抗诸怀,老仆本无话说!墨灵骑尽数跟你去了,只留着老朽在侧护卫!化人氏摸进来起刀便杀,若不是这个小娘子……”
他手指奚止,捶胸道:“若非是她赶到,连我的老命也要送去了!”
他咳喘连声,一时又道:“你带着雪狼佑护大王子,恃功受封宫正,跋扈刚愎,从不把大王子放在眼里。如今想来,平定浮玉湖北侧兽族,谁知是你的功劳,还是兽族送你的功劳!”
他说得激动,黄须抖颤,脸涨得发红。
雪狼王静听着,没一丝表情。泥鸿和霜冽木了脸站着,既不相劝白寻,也不替雪狼王辩白。
良久,雪狼王道:“宫保大人,我里通兽族得了这个官,终于盼到大王子入关,却又杀了他。我有什么好处,难道能替他入关为王!”
白寻呵呵冷笑,只是不答。
雪狼王道:“你我同是王子教习。王子殒命,你尽数推在我身上,那也逃不了刑责,该你的还是要领。”白寻听了,脸色难看。雪狼王悦色道:“大人,事到如今,劝你想个法子,同舟共济的好。”
白寻眼中精光一闪,斜盯他问:“什么法子!”
雪狼王道:“大王子六岁出关,已有三十年。当年跟着的教习官让雪狼吃了,跟来的墨灵骑被诸怀灭得干净。我从雪窝里救出他,他只有十二岁。”
他回眸看着冰台上的大王子尸体,既留恋又嫌弃:“我保着他住在雪屋,受封宫正的王令下了七日,你才带了泥鸿司蒙从关内赶来,新添了十数个墨灵骑,把架势摆足,是也不是?”白寻目光幽幽瞧着他。
雪狼王笑道:“大人。六岁孩童,饱经磨难,面孔气质变化些,本也无人识得。随殿下出关的已死得干净。你带来的人也死的七七八八。明日就要还关,我们找个人……”
白寻怒极喝道:“ 住口!住口!你竟想出这等无耻主意!若叫厚王识破,你孑然无牵挂,我一家老弱,都要受火刑而亡!”
雪狼王一言不发,冷笑着盯白寻。直等他恼怒吼叫罢了,方才笑一笑:“ 大人,你不同意,小的只好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