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映照着贴在窗上的双喜红字,慵懒的暖黄里,糅合着喜庆的红,时辰刚过子时。
封云霓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望着入眼的红帐,一时间愣住神。
躺在她身旁,一直没有入眠的柏崇见状,温声问道,“娘子,你醒了。”
封云霓浑身一僵,震惊的往身旁看去,一张清隽温润的脸,一双比天宽比海深的眸子,乌黑黑的,那般真切温柔的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我……”封云霓想问自己怎么会在这,却被柏崇抢了先。
“娘子,我知你不愿嫁我,你且放心,我们并没有真的圆房,你若想离开,我愿签下和离书,放你自由。”
想起她为了不嫁给自己,竟绝食足足三日,最后还是昏迷的被架着拜堂成亲,柏崇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封云霓垂下眼帘,模糊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
这具身体的主人,竟和自己一样,都叫封云霓,只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被父母逼着嫁给对封家有救命之恩的柏家,虽说天经地义,可这柏崇,是个残废的!一辈子都不能走路,光有一张好相貌,一肚子才学有何用?于是,这具身体的封云霓,绝食不嫁,香消玉殒了。
而自己则是因为胃癌,刚在市医院闭上了眼,这一睁开眼,却是阴差阳错的重生在和自己同名的封云霓身上了。
这样鬼神乱力之说,她自然不敢说出来,若不是刚才柏崇抢了话,她就露馅了。
“娘子,你已三日未进滴水米粒,起身吃点可好?”
柏崇见封云霓发呆,不由得轻声问道。
封云霓稳了稳心神,不得不说,柏崇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他残废,可已经拜了堂成了亲,若是和离,她一个女子,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能做什么呢?若是遇上歹人……
既然命运让自己重生一回,那便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
“好。”
柏崇见封云霓吃力的坐了起来,正想扶一把,却猛地想起自己残废,伸出去的手,却是尴尬的停滞在空中。
“娘子,委屈你了。”
封云霓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没有看到柏崇黯淡的落下的手和幽深的眸子。
这具身体虚弱至极,封云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下了床,踉跄的坐下,待看清桌上的东西时,封云霓惊讶的瞪大了眼。
一碟馒头,一碟咸菜,一壶凉白开。
虽原主给的记忆是柏家很穷,但也不至于这么穷吧,这大喜的日子,新房里居然只放了这么寒酸的东西。
可是眼下也没得嫌弃了,凉白开就着冷硬的馒头,孤零零的咸菜,封云霓吃的很慢,动作极为优雅,上一世的教养,可不是白费的。
床上躺着的柏崇侧过了身体,温和的看着封云霓进食。
半个时辰后,封云霓喝下最后一口凉白开,舒了口气。
吃饱喝足,该解决眼下了。
转过身正对着床上的柏崇,封云霓声音软糯,“既然已经成亲,就没有别的退路,即使要和离,也不是现在,我只要你答应我,不碰我,我与你也可相敬如宾。”
柏崇目光深深地看着封云霓,声音温润如清水流过,“好。”
封云霓没想到柏崇竟然答应的这般爽快,诧异之下,原主的记忆又涌进了脑海,原来柏崇的双腿之所以残疾,竟然是为了凑齐参加乡试的路费,上山打猎,结果掉进了猎户的陷阱里,摔断了双腿,若不是猎户来得及时,恐怕性命不保。
柏崇是碧水村里年纪最小的秀才,他的爷爷乃是村子里第一个秀才,而柏崇考上秀才时,年纪才十岁。
要知道,碧水村里的村民们,个个都是农民,靠种地养活一家子,别说读书了,大字都不认得几个,也因此,柏崇的爷爷在碧水村里,十分受人尊敬,而柏崇作为第二个小秀才,村长便和柏家定下了婚约,谁知柏崇准备参加乡试时,却是摔断了腿,村长一家人二话不说,便上门强行退了婚。
前几日,柏崇突然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柏老太爷便为了冲喜,要受过他救命之恩的封家报恩嫁女,封老爷和封小娘子无奈之下只好备下嫁妆,不顾封云霓的反对和绝食,硬是架着封云霓嫁进了柏家。
“娘子,时辰不早了,快些歇息罢。”
柏崇的声音拉回了封云霓的思绪,“好。”
一夜无话。
柏崇本就大病初愈,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没多久便熟睡了过去,封云霓目光复杂的望着身旁温润清隽的脸,不由得叹了口气,柏崇此人,可惜了。
次日清晨,虫鸣鸟叫,春天的阳光,总是十分的温煦绵柔。
碧水村里的男人们都去耕种了,女人们喂猪浇菜,忙碌的脚不着地。
新房里的小夫妻两人,此时却是陷进了尴尬里。
“阿崇,你在别扭什么。”封云霓端着干净的便盆,无奈的看着坐在床上脸红尴尬的柏崇。
柏崇藏在被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艰涩道,“好。”
封云霓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放下便盆,扶着柏崇坐正,轻柔的帮他脱下亵裤,然后转过了身去。
“阿崇,你可以方便了。”
柏崇涨红了脸,看着封云霓纤细的背影,感动与羞愧在他胸口横冲乱撞,难受的紧。
若他不是残废,她也不必如此。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却是跟着他。
柏崇的拳头越发的紧,过分安静的房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水声。
封云霓这边却也是红了脸,虽然心里把他当成一个病人来照顾,可她,也是第一次和男人这般亲近,而且,她……看到了。
想到这,封云霓更是僵硬了身体,暗暗在心中默念着佛经。
不一会,水声消失,封云霓的脸褪了红,拿起草纸,转过身去,才站定,柏崇便抢了她手里的草纸,不容拒绝道,“娘子,这个我可以自己来。”
封云霓心里也松了口气,也好,她也觉得尴尬呢。
点了头,封云霓再一次转过身去。
柏崇垂着眸子,飞快的擦干净后,看着自己没有知觉的两条腿,心口钝痛。
“娘子,对不起。”
封云霓回过神,入眼是一张满是内疚羞愧的脸。
不由得想起上一世病重的最后几天,住在隔壁病房的一个小男孩,推着轮椅,带了糖果来看她。
“阿崇,你放弃了吗?”
柏崇身体一僵,垂下了眸子。
“阿崇,你不能放弃,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腿。”
封云霓的目光里透着坚毅与决心,虽然和柏崇相处不过一天,她却是知道,他是一个极好的人。
这样的人,才十五的年纪,放在现代,那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柏崇心中叹息,抬起头,眸光温润,“好。”
封云霓替柏崇穿好亵裤后,端起便盆离开了新房。
碧水村里有一条溪流,十分清澈,村子里的女人们,每天都会拿着衣物来这里洗衣。
封云霓也不例外,端着一大盆脏衣服,正想着去哪洗的时候,二房的柏张氏便端着一大盆衣服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叠放在她手上,声音尖利道,“云霓啊,都拿去洗了吧。”
封云霓眯起眼扫了柏张氏一眼,大脑里又神奇的冒了一些信息出来,“原来是二婶子啊,二婶子脸皮真厚,见识到了。”
说完,把叠加在她盆上的盆,放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柏张氏这才回过神,气得要死,插着腰追到了门口,大骂道,“嚣张什么劲儿!嫁给残废活该啊你!”
封云霓充耳不闻,根据大脑里的信息,走到了溪流边,只见村子里许多大妈都在洗衣裳,便找了个空位,放下了手里的木盆。
周围的大妈见到封云霓,纷纷问好,毕竟都是一个村子的,彼此之间都是认识的,封云霓从善如流,一一问好后,在她身旁洗衣的刘大妈叹了口气,压了压声音道,“云霓丫头啊,柏家没一个好东西,也就那柏崇是个好的,可惜残废了,你也莫要伤心难过了,把日子过起来才是真的。”
“刘大妈,我晓得的,谢谢你。”封云霓真诚的回刘大妈一个温和的笑脸。
刘大妈摆了摆手,笑道,“客气啥哟,都是一个村子的。”
封云霓不动声色的,学着刘大妈,用皂荚和木棒浆洗衣服。
幸好没有露馅,一开始以为是原主的记忆,现在她才隐隐察觉到,她的大脑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只要一遇到什么东西,就会自动冒出信息来。
满怀心事的洗完衣服,封云霓端着盆,快步回了家。
晾晒衣服时,房里传来柏崇的声音,“娘子,二婶子的话,你不用听,她不敢真的欺负了你。”
封云霓一愣,随即弯了唇,“阿崇,我并非是弱小女子呢。”
柏崇的爹,在几年前推着一车的粮食去镇上卖,不想经过一个村子时,染了瘟疫没了。
而柏崇的娘,听到消息后就一病不起,没多久也没了,那个时候柏崇刚考了秀才。
“娘子,委屈你了。”
房里传来柏崇幽幽的声音,仿佛是久远的河流,带着苍老流淌而过。
封云霓的手微微一顿,她想好了,明天她就出去,给柏崇找名医治他的腿。
她的嫁妆里,有三百两银子压箱底。
突然一个灵光闪过,封云霓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张苍老瘦削的脸,那是一个老头,穿的破破烂烂的,腰上有一个葫芦,只见此人在青川镇的一家医馆门口停下脚步,撒皮耍赖的骂了起来。
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此老头乃是神医白云。
“啪~”封云霓手里的衣裳掉在了地上。
“娘子,你怎么了?”
封云霓回过神,连忙捡起地上的衣裳,双眼发光,如果,如果她大脑里奇怪的信息是真的,那,那岂不是柏崇的腿,有法子可以治了!
匆忙晾好衣服,封云霓高兴地小跑进房里,柏崇正捧着一本破旧的书,见她跑进来,便放下了书,抬起乌黑黑的眼睛,温和的看着她。
封云霓倒了杯热水给柏崇,笑道,“阿崇,我决定明天带你去镇上找名医,治你的腿。”
“好。”柏崇把封云霓眼里的期望看在心里,不忍拒绝,其实他的腿,怎么可能还能治得好。
“只是,这样大的事情,要和爷爷说一声才是。”
封云霓点头,郑重道,“你等我,我这就去和爷爷说一声。”
不多久,博老太爷的房里,竟是站满了人。
封云霓有些意外,但是眼下她却是要赶紧和柏老太爷说去镇上寻医的事的。
不料,不等她开口,大方的柏李氏却开口了,“云霓啊,你才嫁进来,你是不知柏家的难啊,这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钱呐!你二弟和三弟都要去书塾念书,这一年的束脩都不少,再加上你爷爷身体不好,离不开汤药,你不当家,是不知道当家的难处啊!”
封云霓的目光顿时犀利的放在柏李氏身上,“大伯母此话是何意?”
柏李氏见封云霓竟敢这样看着她,顿时来了火,“我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柏家没有钱给那个残废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