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些阴沉,远方的云层压得很低,乌云似乎是直接挂在了山头之上,颜卿负手立于门前,又是一场风雨吗?
“师兄。”
孟修明见颜卿站在这里不知在想什么,便出声喊了一句。
风有些闷热,不远处蝉鸣之声稀稀拉拉的,秋蝉多悲鸣。
“嗯,何事。”
“无事,只是见师兄在此罢了。”
“敬亭呢。”
“在里面呢。”
自从退居退隐之后,几人在此隐居不问世事,但是心中终归还是牵挂那些孩子们,毕竟自己这一代的事犹如乱麻层层叠叠,就连自己这些人也难以说得明白,如今自己这代人种下的因看来是要他们来收这果,未免残忍,只是却无可奈何。
“近日以来总觉心神难宁,恐要出事了。”颜卿语气略带叹息。
“这天下暗潮汹涌,各大世家纷争不休,师兄若要忧心怕是忧不过来的。”
闻言,颜卿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身在山林心却在天下。
“进去吧,这些事让小辈们去吧。”
“是了,走吧。”
钟南山杏林,古树参天,林中雾气蔼蔼,倒有几分仙境的味道,此时慕无忧脚下正踩着奇怪的步伐一步步的去往前走,但是若说他是往前走吧,有时却又会倒退几步,嘴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算什么。
“果然是儒门便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阵法都蕴含万千变化,实在是高深。”
慕无忧苦笑,阵法实在非自己所长,这阵法演变严谨,一步不容踏错,不用问定是荀亦布的。
“好你个荀亦,这里可是几位先生隐居之处,就算没你这阵法以他们几位的本事谁敢来闹事。”
但是慕无忧浑然不觉自己这从某中意义上来说也是来闹事的,虽然慕无忧并不如此觉得。不过虽然自己不擅长但若要说会被这样一个阵法拦住却也不太可能,只是要废一番手脚。
一个时辰之后,慕无忧走出来,回头却见一个时辰自己行了不过百余步,其中自己 走错了多少次自然是不必细说,只是觉得日后若有机会顶好好好研习一番,亏得这个阵法不难,不然今日可能真的被拦在这里。
此刻,慕无忧眼前是一条青石板小路,蜿蜒而上,所谓曲径通幽便是如此,一路上临着一条山溪虽不大却是清冽的很,这几位先生果然风雅,便是进门之所都是细细斟酌过的。
时以至初秋,但是山上依旧满目葱绿。
顺着小路上去,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到了,入眼乃是一处林园。
粉墙黛瓦,进了门,并没有仆从。
慕无忧也不躲闪,他深知,自己从进入阵法那一刻开始几位先生就知道自己来了。
进了正门,见颜卿与孔敬庭正在弈棋,一旁的孟修明正在观战,慕无忧也不打扰,只是站在一边,等着,孟修明抬眼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收的弟子,这也恐怕是自己所有子弟之中唯一一个入了鬼道的弟子,只见孟修明对着慕无忧微微点头,慕无忧附身一礼,行的乃是儒家的礼节,对于孟修明慕无忧使感激的,在自己初来儒门之时,便是孟修明为自己提供了庇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于孟修明慕无忧永远不敢有半分不敬。
一局终了,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颜卿抬头看着已经在一边站了一个时辰的慕无忧,心中微微点头虽是进了鬼道,但是依旧是世家风范,能在这么多的波折之中保持本心,不被仇恨操控,不容易啊。看着慕无忧又想起慕无愁,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惋惜,慕家人死之时,慕无忧还是襁褓婴孩,可能记忆不深,但是慕无愁却是已经记事的年纪,更何况这样大的变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过重了。
“坐吧。”
“多谢。”慕无忧坐下。
“你此来怕是有事要问吧。”
“是。”
孔敬庭转身,面带沉静之色,道“问吧。”
若说以前自己还会逃避,会恐惧,但是时至今日却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雨师妾的人说,当年中州屏障大开是先生所为。”
“是。”孔敬庭面带愧色,道。那恐怕是自己这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当年因为自己,中州血流漂杵,甚至还连累了慕家。
慕无忧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只是这近乎与灭族之仇,其实那样容易平复的,声音不觉已经开始发颤:“为什么,先生不该是如此糊涂之人,不该不明白此事后果,可有缘由。”
孔敬庭眉头微皱,缓缓道:“此事蹊跷,说出来也未必有人会信。”
“先生请说。”
慕无忧猜的没错,当年确实有隐情,孔敬庭与一众世家商讨完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时之间只觉心情烦躁,便去抄写经书以平心静气,但是不知为何心绪却越来越怒,后来自己就出了门,似乎是癫狂一般开了中州的屏障,还打伤了一众本家弟子,颜孟两家闻讯而来,试图关上屏障,但是门外的雨师妾人犹如早已准备好一般,蜂拥而至,顿时孔孟颜三家在场弟子死伤惨重,其后赶来的道门弟子纷纷结阵但是毒瘴已至,甚至于毒性比之以往更大,几乎是所有弟子术法近乎被封,雨师妾操控的野兽对上深受毒瘴所害的世家弟子犹如饿狼一般,一时间众人没有死在战场之上却在中州的屏障之中喂了野兽。
孔敬庭缓缓的讲述,当年其实不该有那么大的伤亡的,以至于所有世家之间青年弟子几乎尽皆葬于兽口,慕家深知以常法难以挽回,就动用了禁术。毕竟身后是中岷二州所有的世家和平民。
“无忧,是我一时不慎驻城大错,当年你兄长未曾杀了我,今日你若要为你家人报仇,尽可以动手。”
孔敬庭看着慕无忧,缓缓合上眼。
孟修明看了颜卿一眼。两人皆是摇头叹息。
“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兄长不会复活,所有人都不会复活。既然于事无补,何必徒增杀孽。”慕无忧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不知道是做的太久还是别的什么。
“无忧。”孟修明追出门外。
“老师。”
“你还肯认我这个老师?”
“不敢不认,只是无忧堕入鬼道,恐辱没老师门庭。”
“既然你还认我这个老师,那么我就同你说一句,这世间又比过去更重要的,既然过去太过惨烈,你又为何不放下。”
慕无忧垂眸,不是自己不放下,而是很多事情自己想知道罢了,不然就会成为自己心头永远的结,自己已经在鬼道躲了二十年,不想再躲了。
“老师,无忧保证定然不让仇恨操控了心智,不重蹈兄长的覆辙。”
“嗯。”孟修明沉吟,慕无忧天资过人,凡事想求个明白自己也不好多加阻拦,只是终究是自己的弟子,看他如今如此艰难心头终归是不好受的。
“无忧你心性纯良有些事既然做不到也不必勉强。”
“多谢老师。”
慕无忧深深一揖。
孟修明看着慕无忧,何其无辜的孩子,这天道何必与他过不去。
顺着山路拾级而下,却见如今已经是儒门掌门的孔承训,两人相识,一时间竟然沉默半响。
“走走吧。”
对于孔承训的印象,慕无忧还停留在当年他一边嫌弃自己的琴艺一边指导自己的时候,但是每每都会很气结的离去。
“可是来找祖父的。”
“嗯。”
孔承训知道,这是自己孔家的债。
“文清已经过继,不算是孔家人,所以孔家的事情和他没有半分关系!你……”孔承训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么多年,很多事自己又不是傻子如何就看不清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孔承训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修养在这一刻却是不知所踪,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文清是怎么过的。
“承训,我是鬼道之主,文清是颜家家主,你希望我怎么办?”慕无忧脸上挂着苦笑,“有些事不能说,不能做,因为于世不容,因为我们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是的,他们都太明白,没有人会去越雷池一步,世人可以接受颜家家主与鬼道的鬼主有旧,但是这已经是极限,再多必然是千夫所指,即便自己等人不在乎,那颜家呢?
孔承训默然,是了,他们都不是一个人,正因为他们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容有失,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如果你我都是平凡之人,很多事会好的多。”
“那些事终究不可能,好了我要回鬼道了。”
“无忧!”
孔承训喊住慕无忧,但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慕无忧说的没错,可是正是因为太对了,总是让人觉得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