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后,苏平安除了练习轻功,又开始踏踏实实地练习暗器。
沈游说,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偷袭,你会这两招就够了。
在这一点上,苏平安对沈游的话深信不疑,偶尔隐隐想起小时候苏云卿曾告诉自己的话,“平安,习武是一件正经事,可马虎不得,除了你自己,你还得尊重对手。”每次想到这里,苏平安就忍不住想笑,要是师父知道他的徒弟已经和沈游同流合污,不知道该有多生气。
苏平安在伶仃岛上生活了七年,苏云卿一次也没来看过她,随着年岁的增长,苏平安越来越懂得沐流苏的不易,幼时不懂事而对她的怨恨早已烟消云散。的确,师父太疼爱自己,可是他们终究会有一个属于他们真正的孩子。
“就这样跟着沈游师父生活也很好啊。”苏平安常常这样告诉自己,终于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而沈游,那个神一般的男子,不论他身边的人长大或老去,他还是一如既往,容貌不减,潇洒不减。他常常带着他研制的什么什么露什么什么膏跑到苏平安面前去炫耀,“看到没有,师父永远不会老。”
苏平安不得不承认,沈游确实驻颜有术。
这一日,苏平安练完功后回到房间如一条死狗般瘫倒在床上的时候,孙婆婆却突然走了进来。
苏平安很是诧异,在印象中孙婆婆是很少会到自己房间来的。于是她强撑着,爬下床,迎接孙婆婆。
“孙婆婆,你终于舍得来看看平安了。”苏平安端了凳子给孙婆婆坐,又开始忙着给孙婆婆倒茶。
孙婆婆四下看了看,疑惑道:“小月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一大早就没有见到小月。”苏平安朝孙婆婆撒娇,甜甜地问道:“婆婆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是不是师父的事呀?”
孙婆婆笑起来,“瞧你这丫头,张口闭口就是师父,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婆婆就是来和你说说话。”
“婆婆能来找我说话我自然是开心的。”苏平安说着,突然一眼瞥见一只黑乎乎的虫子,正往孙婆婆脚边爬。苏平安不由得皱了皱眉,玉指轻翘,从衣袖里拈出一根针,猛地掷去。
针尖正中虫子的后背,虫子一命呜呼了。
“这屋里哪儿来的虫子?”孙婆婆看着脚边的黑虫,不解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说起来我在这屋子附近都看到过好几只了——许是房前树太多了吧。”苏平安说道,用一方手帕包起虫子,从窗外扔出去。
“孙婆婆,虫子已经被我弄死了,咱们接着说罢。”苏平安坐在孙婆婆跟前,拉着她的手,“你有什么话尽管同我说好了,我都是爱听的。”
孙婆婆见苏平安面色微红,手心又微微出汗,知她练功劳累,还没来得及休息,不由得暗暗后悔不该此时来扰她。只是有些话,再不趁此时机说了,以后就怕没机会了。
“平安,你真是长大了。”孙婆婆不由得心生怜爱,温柔地说着,“时间过得真快,你跟着你师父回来的时候才那么一小点儿,一转眼就长这样大了,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那是孙婆婆和师父照顾得好。”苏平安答道。
“平安,婆婆问你个问题,你可得如实回答我。”孙婆婆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苏平安道:“我一定如实回答,不敢欺瞒婆婆。”
“你喜欢你师父吗?喜欢沈游吗?”
苏平安怎么也没想到孙婆婆会问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喜欢了,师父对我好,我也对他好。”
孙婆婆轻轻抚摸着苏平安的手,缓缓道:“你师父已是而立之年了,可是还不曾娶亲,你可知是为何?”
苏平安想了想道:“师父太优秀,天下女子大多平常,师父看不上。”
“平安,你觉得你优秀吗?”孙婆婆突然问道。
苏平安连连摇头,“我自然是不优秀的,我什么都不会,功夫不好,也不像小月那样,会做女工,会烧饭,会绾很好看很好看的发髻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还常常惹师父生气。”
“平安,不能这样说,你漂亮,聪明,善良,你也是个优秀的女孩子呢。一转眼你都十五了,离十六岁只差一年了,婆婆真舍不得你,小游一定也舍不得你。”
苏平安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舍不得?为什么要舍不得?我又不会走到哪里去。”
孙婆婆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忙改口道:“是啊,我们平安哪儿也不去,会一直陪着师父和婆婆,是吗?”
“是啊,平安会永远和你们在一起。”苏平安开心地笑着,“这里有桃花,有师父,有孙婆婆,还有小月,还有各位叔叔伯伯,我要一直和大家在一起”
孙婆婆心里一紧,终于将憋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平安,你想做新娘子吗?”
“新娘子!”苏平安大声叫出来,“就像沐师叔做师父的新娘子那样么?我不要,我不想做新娘子。沐师叔说,一个女子做了别人的新娘子,就一辈子都是别人的人了,我才不要,我要和师父在一起,和婆婆在一起,我不做新娘子。”
孙婆婆看着苏平安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得笑出来,“傻平安,你可真傻。婆婆话还没说完呢,女孩子长大总是要做新娘子的。你想和小游在一起,就做小游的新娘子好不好?”
此话一出,苏平安不由得惊呆了,心里似有千军万马踏过。她从没想过自己是可以做沈游的新娘子的,虽然她喜欢和沈游在一起,可是要做他新娘子是万万不可的。
“孙婆婆。”
孙婆婆听得苏平安终于开口,一脸期待。
“婆婆——我我我不能做沈游师父的新娘子”苏平安细声说道,小脸涨得通红。
孙婆婆愣了愣,随即笑道:“没事的,不做就是了,平安高兴就好。”
她二人谁也不知道,窗外飞走一条人影,他穿着白底蓝襟的衣裳,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举世难寻。
是沈游,黯然伤神的沈游。他苦笑一声,如行云一般,在空中游走。额前彼岸花徽羽,灿红如朝霞,映着他微微暗淡的眸。
苏平安飞快地看了孙婆婆一眼,低头说道:“我很喜欢和师父在一起,可是做新娘子我却学不来,我怕又会惹师父生气。可是若是师父找了别人做新娘子,我心里又是极不愿意的”
孙婆婆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柔声道:“傻孩子,是婆婆考虑不当,你还是太小了,若婆婆再等两年来问,得到的答案就会不一样了。可惜,婆婆就怕那时太迟,怕你”
苏平安不解地看着孙婆婆,孙婆婆却迟迟不说下去。
孙婆婆站起身来,“平安,你也累了,快上床躺会儿吧,下午还要随你师父练功呢。婆婆就先走了。”
“婆婆,我送您出去。”苏平安忙搀着孙婆婆。
“不用了,快上床睡去,养足了精神才能练功不是。”
“那好吧。”苏平安放开孙婆婆,朝她挥挥手,“婆婆慢走。”
孙婆婆慢慢走着,声音在门外响起,“赶明儿呀我告诉小游让他弄点药来,虫子多了可怎么行”
苏平安趴在床上,想到孙婆婆刚刚的一席话,一把扯过被子将头捂住,偷笑起来。
苏平安这一觉睡得极舒服,没有受到惊扰,等她睁开眼来,发现天色竟已变暗,忙从床上爬起。
“坏了坏了,没去练武,非被师父骂不可——咦,师父怎么不来叫我?”苏平安挠挠脑袋,来不及思考,撒腿就往桃园跑。
“师父——师父——”苏平安扯着嗓子大叫,四处搜寻沈游的身影,却迟迟没有见到。
“这么晚了,师父应该回去了吧?”苏平安想着,正准备往回走,隐隐听得一阵箫声传来。
苏平安略懂音律,知这箫声是素来以凄凉闻名的《上元调》,虽名为“上元”,讲的却是上元时节烟花夜放人皆笑语盈盈之际,一青年男子独倚高楼,对着寒风诉说心中失意之事。
此时正是三月阳春,桃花尚开得红艳艳,吹这首曲子却是大不合时宜。
苏平安情不自禁地踏着箫声而去,随着箫音越来越近,更是能听出其音如哭如诉。
桃花也听进了箫声一般,纷纷离开枝头,投到吹箫人的怀里。在桃花漫天纷飞之际,苏平安瞧见了沈游,他站在桃花枝头,发丝被风高高地吹起,眉间是无尽的哀愁。
苏平安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沈游。
“师父——”苏平安大喊。
沈游像是没听到一般,不曾看她一眼,箫声却戛然而止。
“师父,你怎么了?”苏平安急切地问道。
沈游轻轻抖动衣衫,竟起身离去。
苏平安忙飞身掠起,去追赶他。
“沈游,你站住!我叫你你居然不理我!”苏平安使足全力,掠过一棵棵树梢,却哪里能追赶上沈游。
没多久苏平安就已用尽力气,双腿发软,直挺挺地就往树下摔去。
苏平安大惊,但是想到沈游一定会救自己的,就没那么怕了,紧闭双眼,等待着下落。
却没有等来温暖胸膛,迎接她的只是冰冷的地面。
“啊唷——痛死我了!沈游!你怎么不来救我!”苏平安痛得龇牙咧嘴,趴在地上不动弹。
沈游终于来到她面前,却是冷冷地瞧着她。“苏平安,技不如人,就是会受欺负。”
“啥?”苏平安不满地看着他,“沈游,你真狠心。”
“还有——从今以后,不准叫我沈游,只能以师父相称。”沈游一字一句道,头也不回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