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将苏平安几人带到一个小独院,院里种了几棵桐树,一座三层小楼掩映在高高的桐树后。
桐花开到荼靡,夜色太浓,苏平安看不清那些花的模样,只闻到浓郁的花香。
苏平安的房间在二楼,房间布置得极雅致,进门是桌凳,桌上放了点心和茶水。另有两间大房,用屏风隔了。两张床前都挂着漂亮的流苏。
“苏姑娘,苗姑娘,今晚就委屈你们了。”琉璃将被子掸开。
“不委屈,一点儿也不委屈。我很喜欢这里。”苏平安一下倒在床上,“琉璃,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我想去看看夫人和小姐,”琉璃叹了口气,“夫人和小姐真是太苦了,老爷好好的,说走就走了……”
琉璃一走,苗小月就凑了上来,一脸坏笑,“小姐,你老实交代,你和白公子是怎么认识的呀?”
“白公子?哪个白公子?”苏平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白——清——言——”
苏平安故作平静说道:“就是看烟花的时候碰到的,我东西掉了,是他捡到的。”
“哦——”苗小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们是在鸳鸯桥上碰见的对不对?”
“小月,我给你说哦,白公子当时和他表妹在一起,就是那个江灵——唉,江灵实在太可怜了。”苏平安说着,一下钻进被窝里,将头捂住。
“小姐,你就别装了,瞧你——你再不出来我要挠你痒痒了……”
苏平安“咯咯”笑起来,“我就不告诉你……”
二人嬉笑打闹了没一会儿,苏平安倍感劳累,沉沉地睡过去。
“小姐——小姐——”苗小月轻轻拍了一下苏平安。
苏平安丝毫没有反应。
苗小月脸上的神情瞬间变换,看苏平安的眼神也变了,双眸像蒙了一层寒冰。
苗小月俯下身去,凑到苏平安耳边,妖媚一笑,柔柔地,轻声说道:“苏平安爱慕白清言——苏平安爱慕白清言——苏平安爱慕白清言——”
连续说了三次。那声音摄人心魄。
苏平安眉头皱起,似在呓语,“苏平安爱慕白清言,苏平安爱慕白清言……”
苗小月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心满意足地迈着小细步,回到自己的床上去。
次日一早,苗小月叫醒苏平安,睡了一觉后,苏平安浑身清爽,精神饱满,丝毫不记得昨晚发生之事。
苗小月试探着问道,“小姐,昨晚你可曾听得有人在你耳边说话?”
“没有啊?我都没听见你倒听见了?”苏平安笑着,随手推开窗。“这花儿可真好看,就是香气浓了些,我闻着可不怎么喜欢。”
苗小月向外看去,大簇大簇的桐花开满枝头,地上也铺了薄薄的一层桐花。
“许是我听岔了吧。”苗小月答道。
没一会儿,两个小丫环结伴过来,说是带大家去用早点。
终于,苏平安又一次见到了白清言白公子。
白清言换上了孝服,从头到脚一片素白,纤尘不染。也许是没有休息好,脸色不怎么好。饶是如此,白玉般的脸庞俊美得似一朵花。花朵白白的、大大的。
“你发什么呆,赶快吃完了查案去!”二水用筷子挑起一个豆沙包,重重地往苏平安碗里掷去,又嘀咕了一句,“一直盯着人看,他脸上又没有花。”
苏平安做贼心虚,就像一个做了错事被拆穿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去,将包子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嚼起来。
也许是错觉,苏平安好像听到白清言轻声笑了。
江义的遗体已经放进了冰棺里,按照江夫人的意思,既然江老爷死因明了,她不想他到衙门去“受罪”,她还想多看亡夫几面,等凶手找到了再下葬。
江义长得面善,脸庞微微有些圆润,身上已换了寿衣,此刻躺在冰棺里,神色安详,倒像是睡着一样。
江夫人和她的女儿江灵呆呆地站在棺材旁,她们神情麻木,显然是悲伤过度。
冯雨办起案来倒还像模像样的,他把江府的下人都叫到跟前,询问昨晚有无见到可疑人物。
可惜江府向来太平惯了,除了大门口两个家丁,院内很少有人巡逻,加上昨天是月初,大半人都跑去看烟花去了。冯雨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二水提出是熟人作案,却遭到在场人的否决。
“不可能的,江老爷宅心仁厚,远近闻名,在这一带都没和人结下梁子,不会有人想害他的。”丫环甲这样说道。
仆人乙说:“老爷定是被外边的歹人所害,你们可不能冤枉了好人。”
小满像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公子,我让邢捕头手下人都去找了,屋顶和树上我也看了,没找到凶器。”
冯雨一脸哀怨,挥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等丫环仆人们都走光了,冯雨将门关上,然后神秘兮兮地将几人围在一起。
“我觉得二水说得很有道理,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茶杯里的茶是温的,纸上的墨也未干透,很可能江义在死之前见了熟人,毫无戒心,就给人杀死了。”冯雨压低声音说道。
小满点点头,“公子,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这江府上下这么多人,我们总不能一个个抓来,逢人就问你是不是凶手吧?”
“所以——”冯雨顿了顿,“我决定咱们分头行事,先从江府几个主要人物下手,他们可是最能接近江义的人。江夫人、江灵、琉璃,一个也不能漏下,特别是那表少爷白公子,我看他可疑得很。”
“他很可疑吗?我怎么不觉得。”苏平安说道,“还有江夫人她们,她们会是凶手吗?她们那么悲伤,不像是装出来的呀。”
冯雨道:“苏姑娘,你不懂,这人心呀可险恶了。”
苗小月连连点头,“冯公子,你说得太对了,”说着一把拉住苏平安,“小姐,你就去调查白公子吧,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套出点什么。”
冯雨连忙阻止,“不行不行,苏姑娘和我去调查江夫人和她女儿,那姓白的交给小满就好了。”
小满笑道:“公子,你忘了么,你让我今天去送信……”
“送信?送什么信?”苏平安忙问道。
“呃……没什么……算了,苏姑娘你就去找白公子吧,我看着他就烦。二水,琉璃,你们呢?”
“没兴趣。”二水淡淡说着,径直走到门边,开门走了。走了……
冯雨在原地凌乱。
苗小月开口道:“我去找琉璃姑娘吧,冯公子,江夫人和江小姐就麻烦你了……”
苗小月说着,拉着苏平安就跑。
“公子,你多保重,我也走了。”小满拍了拍冯雨的肩,也往外走去。
冯雨翻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大白眼。
白清言公子正要出门,苏平安死皮赖脸地跟上去。
“白公子,你要去哪儿啊?我可以同你一起去吗?”
白清言愣了下,随即点头,“我正要去驿站送信,舅父生前在外地有不少旧友。”
苏平安很自觉地就和白清言并排走在一起了,想了想,问道:“白公子是自小就住在江府的么?”
“不是的。家住苍穹一带,此次有事南下,途经舅父家,便停留了几日。谁知——”白清言停住脚步,凝视着苏平安,“苏姑娘,听舅母说你是袁枚大人的弟子,舅父被害一事,就拜托你了。”说罢向苏平安行了个礼。
“别别别……”苏平安忙回了礼,“江老爷一事我们定当全力而为。”
“那就多谢苏姑娘了。”
苏平安原本还有好些话想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白清言也沉默着。二人静默不语,甚至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很有节奏。
苏平安周身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眼见着走到了大街上,而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终于——
苏平安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白公子,你听说过鸳鸯桥的传说么?”
白清言停下脚步,又凝视着苏平安,看向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时间悄然静止。他们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彼此,目光化成灼灼火炬,开出惊艳的花朵。
白清言缓缓开口:“不知苏姑娘是说那对苦命的天上人间的恋人,还是那句在鸳鸯桥上不期而遇迎面相逢的男子和女子,他们的姻缘得到上天祝福?”
苏平安在瞬间突然领悟,她忆起孙婆婆那日的话语,孙婆婆说,平安嫁给小游做新娘子可好?
那时的苏平安,对“新娘子”的概念只停留在沐流苏身上,以为“新娘子”只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和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
苏平安新学会了一个词,“姻缘”。
“沈游……沈游……”苏平安有些恍惚,她曾经对沈游的依赖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从来没有人能替苏平安解答这些。
“苏姑娘,苏姑娘你怎么了?”白清言伸手在苏平安眼前挥了挥。
苏平安一下醒悟过来,忙道:“没事没事……”
白清言突然伸出手,抚上苏平安额头,柔声道:“苏姑娘脸色不大好,会不会生病了?”
苏平安怔住,双脸开始慢慢升温。
白清言意识到施礼,忙将手放下来。
“白公子,你和江小姐看完烟火又到别处去了么?”苏平安冷不丁问道。
“啊?”白清言没料到苏平安会问这个,等反应过来,才缓缓答道:“是啊,灵妹她贪玩儿,我们又在江边逛了许久。”
“那他就没有没作案时间了……”苏平安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