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如血。
王家菜行已上了门板。
王掌柜照例吃了猪头肉,一手揉着圆滚滚的肚子,一手划拉着算盘珠子。
自从上次那群神秘女人来店里用黄瓜糊脸后,王掌柜便发现了商机,从那后,他除了卖菜,还专门卖切片的黄瓜和蜂蜜。
王家菜行生意越做越大,王掌柜腰包里的银子越来越多,这银子一多,人就膨胀了,便大起胆子做了好些勾当。
“砰砰——”敲门声适时地响起。
“干什么的?小店已经打烊了。”王掌柜的声音略带紧张和沙哑。
“买萝卜。”
“买什么萝卜?”王掌柜大声问道。
“红萝卜。”
听门外人这样一说,王掌柜忙拉开门将他迎进来。
那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模样的人。
残阳更暗。
一个黑衣人走到王家菜行,四处望了望,伸出白净的手掌往门上拍了拍。
“干什么的?小店已经打烊了。”王掌柜的声音自门内传出。
黑衣人答道:“买萝卜。”
“买什么萝卜?”
“白萝卜。”
门打开。王掌柜神色惊慌。
“怎么了,王掌柜你脸色可不大好。”黑衣人问道。
“没……没有……您请进……”王掌柜佯装镇定,将黑衣人引进屋。
门外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左摇右晃地走上长街,走到一排柳树下,哼着从烟柳巷里新听来的曲子。
王掌柜额头渗出冷汗,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女人双眼烁烁发光,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慌张,她正拿着一枚小镜子,仔细端详着镜中那张脸,她发现新买的胭脂很适合。
王掌柜有些惊慌失措,道:“玉儿,你快想个主意吧,要是把他们惹急了,搞不好我们会没命的。”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早告诉你不要脚踏两只船,现在好了,两家一起找上门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玉儿,我的好玉儿,你聪慧得紧,你快想想办法吧。”王掌柜急得快要哭出来。
被叫作玉儿的女人站起身来,伸出涂满凤仙花的指甲点了一下王掌柜的额头,柔声问道:“那你说是我美还是你那个黄脸婆美?”
王掌柜忙答道:“自然是你美!我那口子如何能比得上你。”
玉儿心满意足地笑了,附在王掌柜耳边嘀咕了几句,王掌柜神色渐渐舒缓下来,他很庆幸自己能结实到玉儿这样聪慧的女子,在关键时刻总能帮他想出办法。例如这次,玉儿说,支一个,缠一个。
灯如昼。乞丐与玉儿相视而坐。
“大哥高姓大名?”儿对着乞丐笑,甜甜地笑。
乞丐冷冷地吐出二字,“展冲。”
“展大哥在帮里官居何职?”
“无可奉告。”
玉儿笑吟吟地拉住展冲的手,两只眼睛盯着他的脸。
“展大哥不说,小女子也能看出来。”
“哦?你会看手相?”
玉儿点点头。
“那你还会什么?”
玉儿又咯咯地笑起来,“展大哥,您想我会什么我就会什么。”
展冲终于笑了,道:“你很会说话。说说王掌柜做的那些勾当吧。”
“哎哟,展大哥,瞧您说的,他能有啥勾当,还不是卖卖菜罢了。”
“卖菜?若是老老实实卖菜也好啊。”展冲两眼冷冷地注视着玉儿。
玉儿两眼柔柔地凝视着展冲,并往展冲身上靠。
展冲推掉金玉儿,笑吟吟地望着她,开口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可惜你猜错了,我没有在帮中,我在盟里。”
“展大哥真会说笑,你当王掌柜连暗号都分不清吗?”
“暗号都是萝卜。”
玉儿得意道:“可颜色不一样。”
“哦,这么说,你们果然是脚踏两只船喽?”
玉儿为自己的失言打了个冷战,惊出身汗。
展冲道:"真作假来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区区一个王掌柜都能脚踏两只船,我歃影盟连敌方一个接头暗号都搞不定么?”
玉儿见势不妙正欲逃跑,却被展冲抓住,“在下歃影盟展冲特来惩办尔等,尔等与人勾结向歃影盟贩卖假消息,不可饶恕。”
玉儿看见展冲布满血丝的眼睛向自己逼过来,接着两只铁铸般的大手扼在自己脖子上。她想叫,却叫不出,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另一间房,另一盏油灯。
王掌柜与黑衣人相对而坐。
王掌柜道:“白鲨帮的人已经有所发觉,您这几日最好还是不要过来罢,暴露身份可就不好了。”
“哦?暴露?”黑衣人呷了一口茶 ,意味深长地望着王掌柜。
王掌柜道:“虽说你们歃影盟财大气粗势力大,是白鲨帮比不得的,可是白鲨帮也不是好惹的。”
黑衣人人突然站起来,盯着王掌柜,“你不知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王掌柜吃惊地望着他。
黑衣人道:“王掌柜,你可真是糊涂,我才是白鲨帮的人啊,奉帮主的命,特来惩办你,平日里你趁着四处进菜,获得江湖上不少小道消息,高价卖给我们白鲨帮也就罢了,怎么还去招惹歃影盟呢?歃影盟和白鲨帮可是死对头。”
王掌柜惊惧地睁大眼睛,脖子上已感到了凉意。
“住手!”随着一声冷冷的喝令,黑衣人的脖子上也感到了凉意。
是展冲的匕首。
黑衣人大惊:“阁下是?”
“歃影盟中人。”
“哦?歃影盟的人,看来也是来处决姓王的了。”
展冲道:“正是。而且看来我今日可以一箭双雕,顺道还能铲了你。”
黑衣人的匕首仍旧抵着王掌柜的脖子,道:“阁下这又何必呢?虽说你我各侍其主,不过我俩可无仇无怨啊,江湖想见,讲求的是一个缘字,放了我罢。”
展冲冷冷地望着黑衣人,黑衣人感到些许凉意,却又惊诧对方竟迟迟不动手。忍不住问道:“既然你意已决,要杀便杀。”
展冲笑道:“你真是一个蠢人,蠢到连多活一刻都不愿意。”
一直沉默的王掌柜突然说话了:“其实咱们三个都很蠢。”
展冲和黑衣人同时一怔:“哦?”
王掌柜道:“第一蠢的是我。”
黑衣人道;:“被人用刀抵在脖子上的人都不会不蠢。”
王掌柜道:“所以阁下也很蠢。”
“看来只有我不蠢。”展冲得意地笑起来。
王掌柜缓缓道:“你也挺蠢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您在江湖上漂,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今日你杀了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回去歃影盟邀功?歃影盟能奖你黄金万两吗?”
展冲道:“不能,可是不杀了你我同样也拿不到黄金万两,今儿个我心情好,就想找个人杀杀,这一来就让我撞着两个。”
王掌柜道:“你若不杀我,你得到的远比黄金万两要多——你身在歃影盟,大概知道《花凉百剑诀》吧?”
展冲大惊:“是克沉所著的《花凉百剑诀》?可从没人找到过。”
黑衣人不禁笑道:“王掌柜,你当真是太想活命了,难不成你还要说《花凉百剑诀》在你手中?”
王掌柜道:“的确在我手中,你们可别忘了我是干哪行的,江湖上各消息我什么不知晓,我一介平民,拿这什么诀也没用,只等着啊看哪家给开个好价钱——今日只要你二人放了我和玉儿,这剑诀你们尽管拿去,从此我逃离此地,再不问此事,你们看如何?”
展冲与黑衣人对望了一眼。
展冲道:“不错不错,果然比黄金万两珍贵多了,那你去把它拿出来吧。”
王掌柜望了一眼脖子上的匕首,又望了望黑衣人。
黑衣人道:“放心,我还不想死,被刀顶住脖子的感觉可是刻骨铭心的。”
王掌柜慢慢移开步子,走到墙角处一个小洞里拉出一个破旧的木箱。
木箱启开,有东西射出。
不是《花凉百剑诀》。是暗器。能杀人的暗器。
“哈哈哈,什么百剑诀,老子——”
王掌柜突然不说话了。
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说话。一种是哑巴,一种是死人。
王掌柜当然不是哑巴,所以他成了后者。
是黑衣人的匕首。滴着血的匕首。
“他奶奶的,竟然上当了。”展冲看了一眼地上被削断的头发。幸亏他身手敏捷,不然断的就不只是头发了。
展冲忽然把匕首从黑衣人脖子上撤下来。
黑衣人缓缓回过头,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展冲道:“萝卜。”
“萝卜?”
“嗯,萝卜。”展冲缓缓道。
黑衣人颤抖着嗓子,又问道:“萝卜?”
“嗯,萝卜。”展冲又答道。
黑衣人大惊,“阁下莫非是?”
展冲道:“不错,我正是白鲸帮安插在歃影盟的眼线。”
黑衣人脸上露出喜色,“咱们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展冲点点头,“若不是我混在歃影盟,你们又怎知这姓王的向两边贩卖假消息?”
黑衣人道:“歃影盟的人却派你来杀姓王的,真是天大的笑话。”
展冲道:“这并不好笑,我们白鲨帮也有歃影盟的人,否则他们也不会知道我们和王掌柜的接头暗号。”
黑衣人道:“此话有理。兄弟,这事便不用你操心了,而且从今日起,你也不用再回白鲨帮或歃影盟了。”
展冲疑惑道:“怎么……”话未说完,忽觉腹部一阵发凉,低头一看,是黑衣人的匕首。
“因为我就是歃影盟安插在白鲨帮的。”黑衣人说完用力把匕首插进了展冲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