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星疏，夜风拂幔，流云掩重楼无数。娉婷婉转楚腰秀，高阁里，轻起缦舞。

看客已去，灯火阑珊，銮镜清影自怜顾。沉香随风漫卷去，到如今，落幕落幕。”

伴随着一声叹息，年过半百的老人狠狠地将狼毫笔掷在纸上，立时有浓墨飞溅而出。

陈旧的丹青图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纸上的女子清秀灵动，眉眼间蕴藏着满满的柔情蜜意。她露出纤细的腰肢，手臂上缠满了大红的轻纱，舞动着一场绚丽的舞蹈，似要从纸上一跃而出。

老人才题完的《鹊桥仙》静静地依偎在丹青图旁，一黑一艳，透出无法形容的妖艳与诡秘。

老人细细摩挲着纸上女子，眼底流露着哀伤，

“轻影，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不惜一切代价，一定会治好你！”

随着门外脚步声响起，老人眼底的哀伤立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霸气。

“进来——”老人转过身来，抖了抖身上黑色长袍，笔挺地站着。

一个黑衣人毕恭毕敬地走近，“盟主，魅影抓回两个白鲨帮的人，等您去发落。”

老人不耐烦说道，“你告诉魅影，要杀便杀，随他处置。”

黑衣人又道:“魅影说人是在王家菜行带回的，行为甚是诡异。”

老人终于有了一丝兴致，朝黑衣人挥挥手，“你先去罢，我随后就来。”

“是——”

等人走远了，老人重回到桌前，双手小心将丹青画卷托起，稳稳地挂在墙上。

老人一步步走出房间，脸上表情愈发沉重，自打出这间房，他便不再是一个无助的老人，而是威震四方的歃影盟盟主铁霸天。

窒息一般的死寂，两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每行一步，便有一捧蓝悠悠的火焰凭空升起，照亮前行的路。

火焰越升越高，苏平安忍不住伸出手去，那蓝色火焰似一捧迷途的幽魂，飘飞起来，飞向前方熊熊燃烧的火坑。

铁霸天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平安和白清言，他二人看起来是那样渺小。

铁霸天轻蔑地看着二人，一脸不屑地问道:“你二人可是白鲨帮的？”

苏平安忙摇头，“我们不是白鲨帮的。什么白鲨帮黑鲨帮听都没听说过。”

“哦？那大晚上的你二人因何会在王家菜行出现？”

苏平安狡辩道:“这天下可没有人规定晚上不能到菜行。”

白清言将苏平安护在身后，上前一步，拱手道:“实不相瞒，我二人只是过路之人，见到王掌柜惨死，觉得此事尚有蹊跷，又碰巧路过王家菜行，便一时心血来潮，想进去看看。倒不知阁下请我们至此所为何事？”

“碰巧看看……好个碰巧，我看你们还是快说出来吧，免得受皮肉之苦，白鲨帮此次派你二人到王家菜行可是有什么阴谋？你们若是说出来，饶你们一命。”

苏平安忍不住窜出来，“我说你这人，老糊涂了不是？我都说了不知道什么白鲨帮黑鲨帮，怎么就听不懂话呢！”

魅影“唰”地抽出剑，直逼苏平安，“大胆！居然敢对盟主出言不逊！”

“哟，还敢拿剑指着本小姐。我问你，你是盟主？什么盟主？就算你是武林盟主又怎样？是盟主就能乱抓人了？”

“此乃歃影盟！”魅影怒道。

“歃影盟？”苏平安念叨着这个拗口的词，突然想到了写在王掌柜身后的话。

叛盟者，死！

苏平安大惊:“王掌柜是你们杀的！”

“不错，正是我们所杀。怎么，担心那姓王的泄了你们白鲨帮的密？”

苏平安向白清言投出求助的眼神。

白清言冷笑道:“听闻你们歃影盟素来行事诡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二人给抓了来，什么白鲨帮，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苍穹派白清言是也。”

铁霸天为之一怔，细细打量了白清言几眼，不由想到若真是苍穹派也参与此事，麻烦可就大了。铁霸天暗自思忖了会儿，哈哈大笑起来，“苍穹派？今天就算是白北明亲来又如何？废话少说，我看你小子可疑得很，先压下去关两天再说。”

两边突然冲出两个黑衣人，上前将白清言押住。

“放开我！放开我！平安——平安——”

白清言用劲挣扎，却是徒劳，被黑衣人给拖拽下去。

“清言公子——”苏平安作势要上前追去，魅影一把将她手臂钳住。

铁霸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平安，开口道:“小丫头，你也是苍穹派的人吗？”

“我不是，”苏平安眼珠一转，忙道:“我是听云庄的，我是听云庄的弟子。听云庄你知道吧，在江湖上很有名气的！”

“哈哈哈——”铁霸天放声大笑。

魅影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

苏平安被他二人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措手不及，忙问道:“你们笑什么？听云庄弟子很好笑么？”

魅影道:“确实很好笑。下次你若是要冒充各门各派，麻烦你事先打听清楚，听云庄的名号也是你能糊弄得了的？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听云庄向来只收男徒，除了沐庄主的女儿，听云庄上下清一色全是男弟子。你居然说你是听云庄的？你说好不好笑？”

苏平安哑然，看来在江湖上漂自己没点儿名气根本行不通。

苏平安强装镇定，干咳两声，慢吞吞道:“你们可知道飞花教？飞花教教主沈游他是我师父。”

铁霸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魅影，将这丫头押下去关着，先饿她两天，让她把这吹牛的毛病得改改。”

“喂——我——”

“安静点！”魅影将苏平安两只细嫩胳膊给拽到背后，拖着她走了。

铁霸天望着蓝盈盈的火堆，陷入沉思。

原本白鲨帮只是一个小小的帮派，它的存在根本威胁不了歃影盟，然而最近却横生出一个卖菜的王掌柜，他不知依靠什么途径获得一些帮派消息，那些消息虽有真有假，但对各帮派来说无疑是枚定时炸弹。

白鲨帮依靠王家菜行提供的各门派的隐秘消息而变得日渐强大起来，甚至差点威胁到歃影盟。若是让白鲨帮把歃影盟的隐秘给捅了出去，那他铁霸天在江湖上就别想混了。

是故，虽然王掌柜已死，但歃影盟仍要处处提防着白鲨帮，因为他们无从得知白鲨帮究竟有没有知晓歃影盟的秘密。

铁霸天已经做好了万全打算，他在想，若是事情败露，大不了和各大门派鱼死网破，投靠魔教去，反正歃影盟在江湖中就是亦正亦邪的存在。不过现下还不能轻举妄动，毕竟武林盟主之位还悬空着，若是运气好能分杯羹也说不定。

还有白清言，他的真正来路是要查清楚的，只要不是白鲨帮派到王家菜行的联络人，一切都好说。

至于苏平安，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不管她是何人，都难逃他铁霸天的手心。

铁霸天想到此处，稍稍放下心来，脑海里又浮现出丹青上女子的曼妙身影来。

“轻影，我会等你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铁霸天碎碎念，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座位后边，重重拍了三下。

座位从两边两边裂开，露出一道容一人通过的密道。

铁霸天弯下腰，佝偻着身子走进密道，座位又重新给合拢来。

密道里点着长明灯，火光不分昼夜地燃烧，将密道照亮。

铁霸天在长长的密道里走走停停。

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烈，铁霸天不禁捏住了鼻子，若是可以，他宁愿永远也不要闻到这种味道。

艾草的味道也飘了过来，那是用来祛除浓重血腥味儿的。

一个麻袋散落在密道中间，拦住了铁霸天的去路。

铁霸天毫不迟疑地，一脚将麻袋踢开。

九九八十一支白烛点燃围成的大圆里，躺着一个粗布褐衣的汉子。

汉子双眼紧闭。他的眼睛永远也睁不开了。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劣质酒的味道，不过这味道在浓重血腥味的掩盖下简直微乎其微。

他的胸口一个大大的血窟窿，已经没有血流出了，露出冷森的骨肉。

铁霸天长叹一声，从一旁的篮子里拿出一叠纸钱。

铁霸天双手合十，深深地做了一个祷告，然后将纸钱放在白烛上点燃，烧给死去的汉子。

铁霸天在一瞬间仿佛又苍老了几分，眼里又流露出哀伤来。

“来世投胎投个好人家吧，找个合适时候，换个好生辰……你要怨就怨你的娘，没有早生你一刻，也没有晚生你一刻……你不该怨我的……你不要怨我……”

纸钱焚烧的气味钻进铁霸天鼻子里，他的整张脸也笼罩在烟雾缭绕中。

“你死了，你得感谢我，我结束了你这苦命的日子，你的家人也得感谢我，家里少了你一个游手好闲的酒鬼，但是却多了一笔巨额银子……有了这笔银子，你老娘的病得以医治，你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也有得饭吃……你得感谢我……”

“你得感谢我！”铁霸天突然大吼一声，将面前的白烛震得微微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