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伢挣扎着往后退道:“别,咱还是先回寨子里去吧!要是方丈知道我不想着法拐走心崎,改成想着法拐心清了,我怕他不仅仅是拿鸡毛毯子来轰我了,他会扫帚赶我的!”
寨主与美云师傅齐心协力道:“怕什么!有扫帚不是还有我俩的嘛!”
菡伢被俩人拖着往前走,反抗道 :“你俩以前也没这么积极啊!不,不去……”
“以前你老搁没指望的事上撞南墙,现在不一样了!”
“就是就是……”寨主和美云师傅一唱一和,配合极度默契。
京城,紫美人灯笼铺。
这几日,阿魅常常往这里跑,跑来就问一句话:“狐王有消息了没?”
阿紫被她扰得头疼,跑去黄记裁缝铺问了一趟,黄皮子精和果子狸精都说没见鸽子回来。阿紫回去安慰阿魅道:“再等等,哪儿那么快呢!急什么?”
阿魅道:“我是不急,可大长老急啊!她催我,我只好催你了。”
“那,你先把葫芦给我,我告诉你个地儿,狐王一直藏在那里瞎溜达,不过你能不能把他找出来就看你自己了。”
阿魅一咬牙,病急乱投医道:“给你给你!大长老实在太折磨人了,恨不得每天隔半个时辰就问我一次有消息了没。”
阿紫高兴的接过宝葫芦,将菡伢所住的二平山地址告诉了阿魅,末了,又加了一句道:“阿魅呀,你就跟大长老说只是打探到狐王可能在二平山,让她亲自去二平山上一趟。”
阿魅离开道:“知道了!还用你教!”
阿紫拎着宝葫芦对唐清树道:“唐呆子,我去狐仙庙一趟,你好好的守着铺子!”
屋外天色阴沉沉的,唐清树喊住阿紫:“等等。”
阿紫以为唐清树还有什么事,却见唐清树拿来一把伞道:“我看天阴的厉害,可能要下雨,你带着伞去吧。”
阿紫接过伞道:“好。”
出了门没走多远,天上果然有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阿紫撑开伞,见不远处墙壁前面张贴通缉犯人的衙役在抱怨道:“哎呀,下雨了,又白贴了,走走走,换个地方贴去!”
阿紫往通缉纸上瞟了一眼,好像是附近某户独居的妇人前几日被人在夜里拧断了脖子,那几天夜里还有几家失了窃,所以他们认定是夜贼偷了几家后,在独居妇人家里没偷到值钱的东西,一怒之下杀了人。
有目击者看到了偷东西的窃贼,官府的画像师按照他们的记忆描述画了几张贼人的头像出来。
“真草率,是抓不到杀人犯不好交差,就直接推到窃贼身上了吧。”阿紫不满的唠叨了两句,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仍旧狐仙庙去了。
雨越下越大,一场秋雨一场凉,凉风伴着冷雨,明目昭昭的提醒着人秋天到了。
唐清树将门口的几只灯笼往里屋挪了挪,天色一阴沉,午后的天都暗得有点像傍晚时分了。幸好他给阿紫带了伞,不然现在阿紫应该在路上变成落汤鸡了。
门口经过的行人都在匆匆走过,没伞的也都举着袖子挡雨。
雨中霹雳声隐隐而现,唐清树走到门口檐下,看到南面的天空上黑云压境,黑云之中雷电闪烁,隐约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唐清树自言自语道:“不会是龙吧?”
门前的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就在唐清树打算再回去的时候,看到雨中有个小和尚失魂落魄的踽踽前行。
小和尚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都在大雨中被遮盖了,他没有伞,也不跑,就那么的半低着头在雨中一步一步的走。
唐清树冲着他喊道:“小师父,小师父,雨太大了,进来避避雨吧。”
小和尚缓缓的扭头,看向唐清树,原本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神,方才在雨中模糊的面孔也逐渐清晰。似乎是被唐清树的声音吸引,他朝着唐清树走了过来。
在唐清树看不到的地方,小和尚背后心脏处的衣服悄悄抖动了几下,好像衣服下有个东西在蠢蠢欲动似的。
看着小和尚走过来,唐清树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他不知道是因为小和尚的那双眼睛太阴郁了的缘故,还是雨气太寒瑟了的缘故。
小和尚走到檐下,雨水顺着他的衣服滴答答的往下淌,他抬脚欲跨进门口,雨水流成一股线的从鞋子里灌出来,他收回脚步,道:“不必了,谢谢施主好意。”
唐清树大度道:“没关系的,小师父进来吧。”
小和尚背后心脏处的衣服抖动的更加厉害了,仿佛有东西在催促着他进去一样。
唐清树看到小和尚脸上闪过一丝忍痛的表情,误以为他是怕把店里弄湿了,不好意思进来,便伸手将他拉了进来。
唐清树关门,将小和尚带到楼上,给小和尚拿了几件干燥的衣物。
唐清树下了楼,小和尚脱下湿衣服,他的胸口处,有条恐怖的陈年伤疤,那条伤疤从他的前胸贯穿到后背,就好像曾经有把刀刺穿过一样。背后的伤疤处,缓缓爬出一条漆黑的蔓藤,蔓藤黑枝黑叶,末端还有个漆黑的花骨朵。
小和尚穿上干净的衣服,蔓藤似乎又缩回了伤疤处,静静的潜伏着。
唐清树等着小和尚换衣服下来,想将他的湿衣服端下来晾一晾,小和尚站在楼梯上僵直的往下走,眼神飘忽恍惚道:“施主,快……”剩下的那个“走”字就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似的,微不可闻。
唐清树没听清,走上楼梯问道:“小师父,您说什么?”
小和尚的衣服里“悉悉索索”一声,黑色蔓藤带着黑色的花骨朵攀爬了出来,由小和尚的背后探到了唐清树的面前。
唐清树心知不妙,转身要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黑色藤蔓缠上了唐清树的脖颈,黑色的花骨朵在唐清树面前绽放开来,花朵里散发着死尸般的腥甜腐烂气味。
唐清树被蔓藤勒得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他伸手想把脖颈上的蔓藤扯下来,蔓藤已经紧紧嵌入了他的皮肤里,根本扯不下来。
“小师父……”花朵里的气味越来越浓郁,熏得唐清树渐渐失去了意识。
小和尚眼神愈加恍惚,似乎是在努力和黑色蔓藤花抗衡一样。
唐清树晕乎乎的在一片白茫茫中醒来,他听到小和尚梦呓般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随着小和尚的话,无数浮光掠影的画面如墨入宣纸般闪现。
小和尚说道,我叫心崎。
五岁那年,我被一个老和尚捡回了他的阿弥寺里。
老和尚问我,你想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指着寺门外崎岖不平的山路说,崎吧,心崎。
老和尚点点头,说,好。
起初,寺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老和尚让我叫他师父,他教我念经,教我武功。
最主要的是,治我胸口上那道可怕的伤。
那道伤,是我的母亲用一把刀刺穿我的胸口,插进我的心脏里留下的。
幸运的是,她并不确切知道心脏究竟有多大,也不精确知道心脏所处的位置。
简而言之,她那把刀插偏了一点点儿。
而我的命,也比常人硬了一点点儿。
所以,我没死。
可是,我很心寒,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太冷静了,一刀下来,半分犹豫都没有,完全不像她平日里神经质一样对我任意打骂时的样子。
我冷冷的看着她把刀拔了出去,我的血,甚至都没有溅到她的脸上。
被她抛在了野地里整整一天,我都没有死,只有成群结队的飞虫在我的伤口上肆意吸允,好像在开一场盛大的宴会一样。
垂死之际,我在想,人记事太早了真不是一件好事。
譬如说我。
居然在一两岁的时候就开始记事了。
我记得,起初我躺在柔软华贵的襁褓里,身旁环伺着各种各样想要和我亲近的人,我偶尔的一个笑脸,就能让他们发出欢呼。
那时候的母亲还带着少女的明艳,哼着歌、唱着曲哄我开心、哄我睡觉。
然后,有一天,这一切都消失了。
那天,母亲抱着我发疯一样的哭,哀求。
而我,居然听懂了她的哀求,她在哀求原谅和收留。
值得讥诮的是,平日里聚拢在我襁褓边的那些人也都换了一张脸,吐出来的词却都是对我和我的母亲恶毒的侮辱。
比如说,贱货,野种,不择手段,垂涎家产,野鸡也想做凤凰。
最后,我和母亲还是被赶了出去。
我开始学着走路了,但不是在从前熟悉的深宅阔院里,而是在散发着各种难闻气味又阴潮不堪的小巷尾处,衣物也不再是柔软芬芳的,而是破烂不堪、脏的发硬的。
低抑的围墙是烂泥堆成的,混合着干枯的麦梗,泛着黄白黄白的颜色。
天是灰蓝灰蓝的,仿佛永远都是一副要下雨了的哭丧样。
时不时,还会有人来这里看我和母亲。
他们谈话的时候从来不避开我,因为他们以为,我什么都听不懂,只知道张口说饿,伸手要吃的。
大人有时候就是太自以为是了,看着我眼神懵懂无知、表情天真无暇,就真的以为我小小的心里也是空明一片的。
实际上,我什么都明白,他们说的话我都能听懂。
渐渐的,我知道了我的母亲和我为什么被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