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冷得滴水成冰。
小玉兔簌簌觉得自己在人间逗留的时间太长了,也该走了,就驾着小仙云回到了广寒宫。临走前,她和阿紫、唐清树约好了,等到来年初春之时再来人间找他们。
街上这几天多了不少扛着整张动物皮毛来出售的货郎,阿紫每每见到这些人登门,脸色都差的堪比暴风雪中的凛风。不仅不卖给他们灯笼,若不是唐清树拉着,她就直接把这些客人踹出门外去了。
初始唐清树还不明白阿紫为何无缘无故的撒无名火在路人身上,直到有天晚上,阿紫现回原形,一身刚刚长齐的紫红色毛发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油光水滑、流光溢彩。
唐清树这才明白了,阿紫对那些售卖动物皮毛的猎户的怒气是从哪里来的。
一天晚上,唐清树出门给客人送预定的灯笼。临出门前,唐清树故意磨磨蹭蹭不走,逗阿紫道:“阿紫,你觉不觉得我的脖子在冬天里太受苦了?”
“唐呆子,你脖子上不是挂着围巾的吗?”
“这围巾是线织的,总有些孔洞缝隙,漏风。”
“那你想如何?”
唐清树颠颠的跑过来,分别抓起小狐狸阿紫的前后腿,往自己脖子上一围,狐狸尾巴还缠在狐狸四爪上打了个结,喜滋滋道:“你看!这样就暖和多了,不仅不漏风了,还会自动发热呢!颜色也俏!”
唐清树出门的时候,脸上多了一道红彤彤的狐狸尾巴扫过的印记。
送完灯笼回来,经过折柳桥时,唐清树听到河中冰上有孩子嬉戏滑冰的笑声,他往河里看了看,瞧见几个小孩在冰上相互打闹。
唐清树笑笑,他小时候也常在冰上溜,为了这事没少挨先生的骂。因为有的河中冰看着坚固,但总会有那么一两处薄弱的地方,倘若不小心掉冰窟窿里了,想再爬上来可就难了。
唐清树正打算离开,就听到河中传来轻微的“咔嚓”声,然后就是小孩子的惊呼尖叫声。唐清树忙顺着声音看去,河中冰竟然裂开了一块,有一个孩子已经落水了,正在水里惊慌失措的扑腾着想再爬上冰层,结果非但没爬上来,冰层断裂的面积反而越来越大了。
剩下的几个孩子见到的这场面,都惊恐的往岸上跑去,谁也不敢冒险下水救人。
唐清树心急火燎的从桥边下去,岸边还有许多未化的积雪,他脚下一滑,直接滚落了下去。临近冰窟窿时,唐清树把厚厚的外衣脱掉,丢在了冰上,若是穿着它下水的话,被水浸透了会沉重无比,到时候别说救人了,他自己能不能上来都是个问题。
为了防止冰窟窿口继续扩大,他没敢再站着过去,而是爬着下了水。冰下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寒冷,那个落水的孩子被流动的水推动着漂走了一段距离,已经不在冰窟窿口了。
唐清树游过去,从落水孩子的背后将他抱住,又游回冰窟窿处,奋力的将他往冰上推去。
落水孩子已经被水呛晕了,无法自己爬了,唐清树推他推得极为吃力。正着急时,冰上伸出一双援手,将那孩子拉了上去,同时也将唐清树拉了上去。
唐清树道了声谢,见拉自己上来的是个卖皮毛的货郎,货郎三十几岁的年纪,肩上斜挂着几张动物皮。见唐清树无恙了,货郎就按着落水孩子的胸口,让孩子吐出喝下去的水来,把他救醒了。
岸边有一个妇人哭嚎着自己孩子的名字跑过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兢兢战战的孩子。货郎将刚刚醒来,被吓哭了的落水孩子交给妇人。妇人连声道谢,抱着孩子离开了。货郎喝散孩子们,把他们赶上了岸。
唐清树刚才在水中不觉得冷,现在一上来,被风一吹,浑身的水都快结成冰渣子了,冷得浑身抖筛子似的,牙齿都在咯吱咯吱打颤。他捡起自己的衣服,匆忙披在身上,也上了岸。
正往桥上爬去时,唐清树注意到斜上方的雪窝里有一块白色的雪动了动,仔细一看,竟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雪鼬。
货郎显然也看到了,他从背的布囊里抽出一支小小的弩箭,就要朝着雪鼬射去。雪鼬机敏的转身就跑,或许想要一整张完整的皮,货郎的弩箭并没有发射出去,而是追着雪鼬的方向跑去。
唐清树努力使唤着已经不听话的舌头,阻止他道:“那个,那个……等等!我……”
货郎顿了一下,回头道:“什么事?”
唐清树本想说杀生不好,再一想别人本就做的皮毛生意,还在乎什么杀生不杀生的。唐清树改口道:“那个……你身上的那张鹿皮怎么卖的?我想买一张。”
货郎见生意上门,犹豫的望了一眼雪鼬逃跑的方向。方才在他们谈话的时候,雪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唐清树唯恐货郎再去追那只雪鼬,上前一步,拉着他上了桥。
货郎报了价钱,比唐清树预想的要贵一些,而且他出门时并未带多少银子,见唐清树似乎有踌躇不买之意,货郎打算下桥继续去追踪那只雪鼬。
唐清树急中生智:“不全是我要买的,是我家店铺的老板想多要几张整皮毛,跟我念叨了好几天了,让我留心些成色好的。我这几天看来看去,别人的都差些,就你的还算可以,估计能入了我老板的法眼。你随我去,我老板定会多买几张的。”
货郎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就要跟着唐清树走,唐清树走了几步,忽然脚步一停,猛拍脑门道:“哎呀,坏了坏了,方才给客人送灯笼,忘了要那剩下的半份钱了,这样回去了老板定会骂我的。这样吧,你先去,到了我店里,你尽管把皮毛拿出给我老板看,就说是我给她物色的。我得先回一趟客人家,把剩下的银钱讨回来才行,过会儿就回去。”
货郎怕错过好生意,连声答应,细细的问了唐清树的地址,就兴高采烈的去了紫美人灯笼铺。
唐清树忍着里面湿漉漉的衣服,朝着家中反方向的地方瞎溜达。他现在自然是不敢回去的,若是让阿紫看到他亲自把卖皮毛的货郎领进店里,还不直接把他的皮给扒了。只是委屈这位货郎了,估计过会儿少不了挨阿紫的骂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虽然我最近诳语打得比较多,但多半都是出于好心……阿嚏!”唐清树口中念念叨叨,身子骨却是实在扛不住里面快结成冰的衣服了,“不如去买点酒喝吧,也好驱驱寒气,不然的话,不等阿紫扒了我的皮,我自己就直接被冻掉一层皮了。”
唐清树小跑了一段,让自己生点暖意出来。巧的是,路边有个卖酒的老翁正推着独轮车走过,独轮车上有两三个酒坛。
唐清树追过去道:“老人家,来一碗酒驱驱寒。”
老翁摇头道:“公子你来晚了,酒刚卖完,没了。”
老翁推着独轮车走了,唐清树失望的去找别家酒铺。
老翁没走多远,一个披着雪白斗篷衣的少女走到老翁身边,她与老翁似乎很熟。少女在老翁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老翁就停下了独轮车,问道:“就是刚才那个人救了你?”
少女点点头。
老翁调转车头,喊住唐清树:“公子,公子!”
唐清树回头:“怎么了?老人家。”
老翁道:“我家离着不远,家里还有酒呢,公子要不去我家一趟吧!走不了几步的,我看你像是刚刚下了水,脸色都冻得乌青了。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走动,怎么行呢?小心落下肺痨。去我家里烤烤火,喝点温酒怎样?”
唐清树巴不得现在能烤烤火,自然答应了。
老翁带着唐清树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到了一处树林中,又走几步就看到林中有个篱笆墙的院子,院里一角种着几棵柿子树,上面挂满了暖融融小灯笼般的柿子。
来开门的是个老妪,老翁让唐清树跟他进去,吩咐老妪道:“老婆子,去温些酒来,这位公子刚从水里上来,得喝点热酒。”
老妪去温酒,老翁又道:“公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先借你几件衣服穿穿,你那湿透了的就先脱下来烤烤,等干了再换也不迟。”
唐清树连声道谢,换上老翁的衣服,坐在火炉旁喝了点热酒,这才渐渐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他注意到,西厢房的门帘里有一个白衣少女时不时的偷偷打量着他。
与老翁闲聊中,唐清树得知老翁和老妪多年来都是以酿些小酒为生,晚年才得一女,名叫乌芽,就是西厢房里的那个躲躲闪闪的少女。
唐清树等到衣服差不多烤干了,就留些银钱,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告辞。临走前,他又另买了一坛酒。
老翁将他送到门口,笑言若是喜欢这酒,以后可以常来,他会便宜些卖的。
唐清树回到紫美人灯笼铺,关上店门打算蹑手蹑脚的上楼,免得惊动了阿紫,哪只阿紫就在楼梯上等着他呢。
“唐呆子,是你让那个卖皮毛的来的?”化为人形的阿紫甩着身后的狐狸尾巴,虎视眈眈的质问。
唐清树舌头直打结的问道:“你没把人家打死吧?”
阿紫忽然收起尾巴,走到唐清树身边,抓住他的衣襟,闻了闻。
唐清树心虚的笑道:“你是打算把清蒸了,还是红烧了?最好不要生吃,太血腥。”
阿紫一脸严肃:“你刚才去哪儿了?身上好重的妖腥味。你应该是碰到了以人为食,修妖道的妖怪。”
唐清树下意识的闻闻自己的衣服,什么都没闻到。
阿紫松开唐清树,又道:“遇到这样的妖怪,你还能一根手指都不少的回来,运气不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