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风风火火的从南境赶回来,却是连自己的家都还没着,驾着马直接闯入了秦晔的府宅之中。
秦晔同秦淮一起去迎他的时候,只看到这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蛮牛将军左手拎着两盆子红珊瑚,右手拎着个精致小巧的首饰盒,冲着两人憨憨一笑的样子毫无战场杀戮之风。可他身上仍披着厚重的军甲,腰身饰以的盘龙白鹿在日光下烨烨生辉,威武非常。
他拎着东西招了招手,一旁站着的下人便识趣的跑过来将那两盆珊瑚接过去,只留下小盒子在秦安的手中摩挲把玩。
“站在那里干嘛,快过来看看我在那边新得的好玩意儿。”他自顾的寻了个小石凳坐下,一撩衣摆,翘起腿来,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动作倒是流畅的很。
秦淮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走过去探了探脑袋,秦晔随着跟在后面,在听到秦淮一声轻呀后便更加心急了,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上前去,但见那盒子里只是躺着一只扳指。
“什么啊,不过是一个破扳指罢了,还以为是什么珍宝。”他摆了摆手,一声嗤笑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秦淮的折扇打中了脑袋。
“六弟并非上战场之人,自是不知道这扳指有何等神奇之处。”他边是摆弄着扇子,一边将那盒子拿起,细细打量了一番,“都说扳指扣弓弦,所以这扳指可并非是你所想用来摆设好看的玩意儿。此物名为铜鎏金银扳指,以铜,鎏金,鎏银,三种为本,周边刻制五圈纹路,虽不发流光溢彩,却结实耐用得很。父皇多爱射猎,倒是个难得的好寿礼。”
言罢,他转过头看向秦安,目光中满含赞赏。
秦晔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从秦淮手中接过扳指细细研究了一番后,摇了摇头,终还是觉得这东西不如那两盆珊瑚看起来更养眼些,而后颇为嫌恶的将盒子放回桌子上,手掌扣在秦安的肩膀,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迟了这么些日子,就是为了寻这什么什么扳指的。”
他的眼底隐隐划过的一丝不屑终是惹恼了秦安,一掌将他的手拍下后,顺着秦淮的话来续道:“秦淮说的有道理,你个上不得战场的家伙怎么会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绝世珍宝,还是靠一边去吧,别在这儿瞎添乱了。”
秦晔听他这话,羞愤交加,手掌狠狠的对着秦安的胸口便是一推。按理来说,他力道本身轻巧,再怎么使劲也不会对秦安如何。可不知为什么,秦安却是因为这一下子疼的捂住了胸口,死死咬着牙,脸色也一瞬苍白起来,额间隐隐有薄汗冒出。
他一开始还当是秦安在逗他,连唤了几声他的名字,见他毫不理睬后才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
秦晔慌了神,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秦淮却是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叫下人将他弄进屋子里。秦安本就身强体壮的,此刻又穿有胄甲,两个强健的下人合起伙来拖着,才是半托半拽的将他弄进去。
等到将衣服翻开,才见他胸口那道裂开的伤口,皮肉翻开,鲜血漫溢,惨不忍睹。那包扎的布条已然被血液浸透,与伤口黏合在一起,分不出样子来。
“快去将那些疗伤的药膏拿来,再打上清水,还有干净的纱布来。”秦淮轻啧了一声,眉头蹙起,等到秦晔反应过来匆匆跑去拿东西的时候,压着低了声音问道:“可是南境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秦安虚弱的点点头,已泛青白的嘴唇轻启,“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群外族人,突然的便偷袭了军营,害的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传闻中极其神秘的月狼一族,行踪隐秘诡谲,与狼为伴,生于暗夜之中,拥有绝佳的视力和近乎能与马车齐平的奔跑能力。楚国太祖上皇曾经对其所恐惧,遂以交好为名诱之入境,后派兵三千将楚德宫团团围住,配以弓弩火箭,一时斩杀月狼无数。
秦安倚靠在床头边上,由着秦淮为他重新将伤口包扎妥当后,才悠悠开口道:“我原本以为太祖上皇已将月狼族诛灭了的,却没想到他们竟在这几十年中东躲西藏的,又重新繁衍了起来。”
他说着,暗自叹了口气,“我这次之所以回来,也正是想与父皇商量一下这南境之事。”
“你能确定偷袭军营的是月狼一族?”
秦淮对于他这极为笃定的态度却颇感怀疑。毕竟月狼族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传说罢了,未曾亲眼见过,何以言真假。
可秦安仍旧非常确信的点点头,反问道:“那样的速度和如此矫健的身手除却月狼还能有谁?”
他直起身子,还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突然推门而入的秦晔给打断了。秦淮背对着秦晔对秦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都识趣的不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
这战场上的事情并非儿戏,像是秦晔这样连刀枪都不识的翩翩公子来说,还是不知道的好。以免暗自担忧,反倒添了麻烦。
秦晔明显感觉到屋子里拘谨起来的氛围,也知道这两人谈论的事情应是自己不该知道的。他虽然对秦安关于伤口的那套说辞倍感奇怪,却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去拆穿。他看了看这两人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索性选择索性不去理睬,嘘寒问暖的随便聊了几句便随便识趣的寻了个理由出去了。
探着头眼瞧着秦晔从小院一溜出去没了影踪。秦安才复又开口道:“我亦是觉得这藏匿了三十几年的族群突然冒出了头是有点奇怪的。他们对大楚是恨透了的。你说若是他们当真此行不善,我们又该如何做……”
他从不畏惧战死沙场,他怕的只是有朝一日他再不能皮甲上阵,护卫整个大楚的安康。那一双漆瞳之中有明亮的流光划过,秦安心头一颤,竟是有隐隐的恐慌在胸口中徘徊不去。月狼一族是战场上的杀伐者,是战无不胜的义气之士。若是在险峻之地与其抗争,必然毫无胜算可言。
秦淮拍了拍秦安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太过担忧。
“自有神明护我大楚……”他轻声说道,可目光却转向窗外,担忧的情绪全然映在眼瞳中,“我会向父皇请示,与你一同前去南境,就算是同归于尽,也绝不能让他们踏入我楚国一步。”
这一步间,即为生死之差。
“可你与我不同,若是大哥病去,你便是要继承大统之人——”秦安摇了摇头,嘴角缓缓漫上一丝悲切的笑意,“可我天生注定就是要在战场杀戮之人,自当死于战场,为国而葬。”
他尚处伤病之中,脸色煞白的如同宣纸一般。可说出这话时却满含热血,毫无畏惧。这便是秦淮佩服他的缘由。他从未见过这世上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毫不以一己之私,全心只为楚国的生死着想。
秦淮没有再回话,可他心中已成定数。就算秦安再怎么阻挠,他也定会向父皇请示,与他一同去南境驻守,哪怕流血飘丘,哪怕黄土白骨。
他既身为楚国的子民,便自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