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琴有些神色恍惚,听紫鹃一话,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眸色竟有些黯淡,她的一系列神情,皆落在倾城眼中……
倾城略显无奈地拍了拍紫鹃的肩头,淡淡笑道:“你呀,什么时候能多揣些心思,花些功夫在诗书上,与我一盏秋灯夜读书,倒也十分合拍凑个乐趣,流琴,你说呢?”倾城说着,忽然将话头转向流琴,目光柔和道。
流琴一怔,脱离了思绪,忙点头应道,“好啊,既然姑娘喜欢,流琴自当陪着。”
倾城会心一笑,眉目间一抹了然一带而过,唯有紫鹃,扮了个大大的鬼脸,嘟哝着荷包花绣还没做完……
此潇湘非彼潇湘,无论怎样,都不再蕴着当年欢脱的意味,反倒被时光烙上了印记,赋予了物是人非的灵魂……
殿内,是意料之中的奢华至极,让她意外的是,屋内燃的熏香,是他身上惯有的龙涎香,倾城缓步走至那金色瑞兽香炉前,淡青色的香烟若有若无虚无缥缈,抓不住的感觉,它萦绕鼻息打乱了你的气息,然而抬手一握,掌心空空,不得不疑,它是否存在过……
这个让她安心的味道,如今,怎么也难再平复她的心绪,反倒更让她郁结难舒……
倾城坐在梳妆镜前,唤了紫鹃,淡声吩咐:“去叫人来,把这香炉抬走吧!我不喜这些浓重的香气!”
流琴站在她的身后,一圈一圈的解开了倾城额间的纱布,倾城始终淡漠着神情,流琴瞧着铜镜中那张平静到极点的容颜,总觉得她的眉宇间藏着一缕解不开的愁思!
她放慢了手中的动作,终于揭至最后一层带血的纱,见倾城的目光垂落在妆台上,忍不住咬唇道了声:“姑娘……”
倾城抬眸,看着镜中额间触目惊心的伤疤,久久不曾回神,默了须臾,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是明媚灿烂,落在身旁的人眼中,却忍不住想哭……她说:“流琴,你知道吗?我很高兴,我这张脸,终于和那个女人,不一样了……”
流琴半跪在她面前,眼泪在眶子里打转,颤声道:“姑娘,您别这样,若是不高兴,就哭吧!这里没有别人,您不用再忍着……就算为了腹中的孩子,您也当保重自己才是啊!”
“哭?……这么美的地方,眼泪多煞风景?你且去院子里,速速折几枝红梅来!”她平静的面容下,写着一脸的浑不在意,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流琴不动地方,眸中满满的担忧,“姑娘,真的不难过吗?”
话犹未落,紫鹃领着几个小厮匆匆将那香炉抬了出去,金碧雕梁雅致古香的屋子,没了那淡淡缭绕的香气熏染,仿佛失了灵魂一样的空落,忽然间,似是少了许多东西……
倾城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对流琴笑道,“那日离了相府,我的潇湘馆……可还有人去过?”
流琴忽然垂了怅然的眸子,半晌方道:“公子……封了潇湘馆的门,再不许他人擅入。他总说,潇湘空有酒,不见故人归!”
倾城仍旧自顾自地搓着手,最近秋来天凉,她越发觉得这手似是怎么都捂不热。流琴见她总是搓手,诧异道:“姑娘,这里不是北凉川,咱们这的天儿虽值深秋,却也足够暖和,难不成您还没抱够手炉不成?”边说着边上前握住了倾城的手,忽又惊呼一声:“呀!姑娘,你这手怎地这样凉?”
倾城道:“你这丫头,怎么如今也学上了紫鹃,越发失了稳重。我呀,有她一个毛毛躁躁的丫头就够了,这凭空多填一个,叫我可怎么受了?”想起方才流琴的话,倾城又道:“潇湘空有酒,不见故人归?哥哥也真是越发放纵了不羁的性子,竟只顾浑说。”
“姑娘,您不能这么说公子,他一直护着您这么多年……倒是王爷,他凭什么这么对你,他……”
倾城忽然将她的手自流琴手中抽出,伸出食指堵在流琴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辗转回眸,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花枝上,声音又见空灵,“流琴,我曾经惯于用眼睛看人,以为自己独具慧眼,可以仅凭一眼便能将人看穿……你瞧,窗外那株看桃花,花色潋滟倾人之资,我看来也十分欢喜,些许时日后,它便会凋零殆尽告别枝头,我许会又为之怅然。”见流琴疑惑地盯着桃花凝思,倾城笑着戳了戳她的额,“丫头,要用心看人,不要被一时的疑惑轻易带动情绪,那桃花芳菲与零落,都是命运说了算的,你不能因为它曾经灿烂了你的双眸就怨怼它日后的骤然一变……”
流琴似有所悟地怔然道:“姑娘,你是说……”
倾城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晶亮的眼眸仿佛能将眼前的流琴看透到灵魂,淡淡道:“他有苦衷……你们都有苦衷,所以我从不问,只念着,那些过往的好!”
流琴倏地跪在地上,揪着衣角少有的局促不安,“姑娘,我,我从无恶意的,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背叛公子的,他让我照顾好你,流琴拼命也会保姑娘周全。”
倾城起身将她扶起,眉目间并不见愠意,温言道:“我说过,用心看人,自当会用心待人,我不问你从哪来,为着什么目的,在我这,你只是与我情同姐妹的好姑娘。”
流琴无疑是动容的,她不是个善言辞的姑娘,此刻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感激涕零的话语,只用坚定而真挚的眼神,泪汪汪地盯着倾城。
倾城抬手拍了拍这丫头的手臂,道:“好了,快去给我折几枝红梅枝子来!”
午后,王府里景湛派人传了话,晚上要去宫中赴宴,务必早些准备。
倾城正坐在暖玉雕鸾触手生温的书案前,素手匀墨,画着扇面,通透的厅堂,偶有微风拂过,带着院内沁鼻芳华,晃得上等金蚕丝的纱幔轻盈摇摆,暗香浮动,额间那抹殷红的梅花钿衬托下的美人脸,与这一室的馨香容在一起,当真是惊艳了无双岁月。
流琴和紫鹃立在一旁巴望着,那扇面上的桃花纷纷几许,活灵活现,枝干横曲形态逼真,下方的一杈桃枝上,竟意外地挂着一块玉,碧绿通透蓝流苏,煞是好看,与这桃红春色相得益彰……
紫鹃眼见着倾城盖上了自己的手印,忙十分殷勤地上去给倾城捏着肩,对着她左笑笑,又笑笑,倾城淡哂,“行了行了,这个季节,你还指望着它能派上用场不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紫鹃高兴的和什么似的,忙着谢恩:“多谢王妃,我拿去,留着明年夏天用!可惜了,这桃花扇上,若再添个佳人少年之类的,该是多么应景!”
倾城恍惚一顿,一滴浓墨不小心滴在了一旁的素笺上,那墨似一朵黑色的暗花,肆意晕染开来……敛了心神,她看着紫鹃淡淡笑道:“你这丫头,莫不是思春了?这般小的年纪,脑子里整日装着什么佳人少年,小心哪日,我便成全了你,将你一早打发出去。”
紫鹃面颊倏然羞得通红,那绯红之色一直蔓延到了脖子根儿,也不搭话,抱着扇子跑了出去。
流琴眼见着紫鹃得了画,不依道:“姑娘,你可不能偏心,都赏了紫鹃亲笔画了,不若一道儿赏了流琴一幅字吧!”
倾城无奈起笔匀墨,面对着开满繁花盛景的秋,顿笔疾书,“犹记纳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将将落笔,周青匆匆而来,拱手道:“王妃快些准备……”说着说着,在倾城抬起头来的那一刹,他不由地大吃一惊……
“下去吧,我这就来!”
倾城仿若无事一般,径自朝门外走去,边走还不忘边抱怨,“都是你们两个鬼丫头,我现在一身的臭墨水味道,这真进了宫,还不被贻笑大方了去……”
流琴与紫鹃会心一笑,也都不做言语。
她看着停在门口的那顶蓝轿,心头划过一丝怅然,他也在里面吗?
将将扶上轿壁,里面的人大手一带一捞,便将她拽了进去,猝不及防的她跌落在景湛怀中,他的气息沉重满是酒气,凤眸微熏迷离,她没有挣扎和反抗,只是任他激吻,她不知,他为何要一直闭着眼睛,不肯睁开,看她一眼……
片刻后,另一辆马车徐徐而至,停在他们的周边,紧锢着她的那双手臂,立时松开,他整了整衣襟,动作利落地跳上了旁边的那辆马车!
“王爷……啊……”
极为柔媚入骨的声音传来,不难想象,那车中正发生着怎样香艳的一幕……
双手不自觉地扣上小腹,她吩咐周青,让马车慢点走,直到,旁边的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倾城想着,不妨先进宫看看姐姐,好久未见,她的身子该是已经大好了吧?苏离是否又长大些了?想想这些,心头便舒坦了很多……
掀开轿帘,那日这大街上阳光普照,商贾聚集人流如织,酒肆林立吃食遍街,一处不起眼的摊位前,一布衣商贩正在叫卖相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