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两人皆是一副诧异的表情，景宣淡淡地眼神里浮现出一丝坚毅，“公子钰是个好人，我希望我能够帮到他。”

公子钰为人谦和，平易近人，且虽生于王室，却能体恤百姓疾苦，景宣知道，要是他能够当上晋国的国君，那么对于晋国的百姓来说，肯定是好事。

在经历了家国大难，又在敌国谋生四年的人生，景宣亦有一颗家国之心，虽然储位之争是晋国的家事，但是未来晋国国君是谁亦是关乎着晋国的命运。

霞姨听到景宣这样说，心里松了一口气，“阿宣，谢谢了。”

景宣淡然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凤首不大乐意道：“阿宣，你想好了？”

景宣点点头，坚定地看着凤首，“想好了，游历天下以后有的是时间，但是眼下，我得为晋国做点什么。”

“其实晋国的事，你根本不该涉足。”凤首的嘴角含着一丝苦意，似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出来。

“我是晋国人！”这句话景宣说的不疾不徐，她的眸子里有耀眼的明光，仿若仲夏之夜抬头仰望的漫天繁星。

凤首垂下羽睫，算是默许，他从来不强求景宣去做什么，她决定的事，他会尽力尊重。这是他一贯做事的态度，不仅是对景宣。

当天下午，宫里面便来人接景宣和福生入宫。

福生随着景宣一同乘上马车，送他们的只有霞姨，并没有看见凤首的身影，想必又是去哪里饮酒去了，景宣就怕凤首还生着她的气，这一旦进了宫，出入就不方便了，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见面了。

晋国王宫分内中外三宫，外宫是晋王召见群臣，商讨国事的地方，中宫就是国君的宫殿，国君在此休息，处理政务，而内宫就是后宫，住着王后和国君的夫人们。

景宣和福生一进宫，便由两个小宦官领着他们一路往宫里走，他们也不敢多问什么，毕竟是第一次来王宫这种这种地方，还是少说话比较好，只管跟着人家领路的就好。

一路过了几个宫门，高大的宫墙之间是狭长的永巷，踏着脚下的青石地砖，景宣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在这巷子里，只能看到头顶的天空就像一条蓝色的带子般延伸至永巷尽头，连太阳的光芒都被挡在了宫墙之外，使得这巷子里格外有股阴冷之气，墙角和砖缝之间，都长满了绿色的苔藓。

这就是王宫啊！

景宣莫名觉得有些震撼，也有些压抑，她难以想象，那些生活在深宫里的人，是如何日复一日过着这煎熬的生活。

眼下她也要尝试一番这样的生活了，幸好只是暂时的。

宫里的路很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景宣终于跟随着领路的两个小宦官停在了一座宫殿前。

这座宫殿说不上富丽堂皇，但是和一般的宅院相比大为不同，单是进门的那扇大门，便有十余米高，上面镂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景宣仔细端详，看出那上面雕刻的是燕子。

燕子是晋国的祥瑞之鸟，也是晋国的图腾，晋王的朝服上便绣着燕子的图案，寻常人家是绝不容许使用燕纹的任何东西，在晋国，凡是拥有燕纹物件的人，身份非富即贵。

所以看到这扇门时，景宣便知道，这大概就是晋王的寝宫了，果真庄重肃穆，不华丽却不失威严。

两个小宦官嘱咐他们两个在外面候着，没有宣召不得入内。

宫里面就是这样规矩多，景宣和福生只好跪在殿外耐心等候。

其实也没有等多久，两人只跪了一小会儿，便听见里面的有人说话的声音。

先是一个较老的宦官声音问道：“王上的病情如何？”

接着是一个女声：“王上生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王上不愿意吃药，我也很是为难……”

景宣听着，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像是在那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继续听着，那男声又道：“王上说的那种酒就是找遍了天下也找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嘉露堂倒是举荐了一位会酿酒的酒师，不知道行不行？”

“既是嘉露堂这样的酒坊，定是有些办法的。”

那两人说着话，便走了出来，景宣抬头一看，不禁愕然，原来她觉得那个熟悉的女声，是白袭的。

白袭看到景宣，也微微惊讶了片刻，不过她很快猜了出来，想必莫大人刚刚所说的来自嘉露堂的酿酒师便是指的景宣了。她向景宣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转而对莫逆道：“那莫大人，我就先告辞了。”

“姑娘慢走。”莫逆笑着送她离开。

景宣看着白袭从她身边走过，心里也是惊诧，没有想到，王上放着宫里那么多御医不用，竟让她来看病，想来白袭的医术定然不凡。

莫逆看着跪在地上的景宣和福生，问道：“你们就是嘉露堂来派来的人？”

“是，大人。”景宣低着头，中规中矩道。

“嗯，你们跟我进来吧。”莫逆带着景宣和福生走进殿内。

殿内焚着不知道什么香，味道淡雅如云，薄薄的烟丝从香炉里袅袅升起，氤氲在空气里，使得鼻尖上都沁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馨香，舒心醒脑，明目安神。

晋王躺在由三尺轻纱帷幔遮挡的龙床上，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他的影子。

景宣只睇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赶紧低下头，跪在离龙床数米以外的地方，恭敬叩首道：“民女见过大王。”

福生也跟着她一同跪了下去。

须臾，从帷幔后传出一个老头子苍老浑厚的声音：“听说你会酿酒？”

景宣垂首道：“会一点。”

“那你知道琼仙露吗？”

琼仙露？这个酒景宣还真是没有听说过。

“启禀王上，不曾听过。不知大王是在何处饮得？”

“寡人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神仙，他邀我去了九重仙阙，就是用这琼仙露款待我的。”说罢，又回味道：“那酒香醇而不厚，绵长馨远，入口甘冽如深山老泉，不像那些喝下去烧心的酒，这然后呢……还有一股花香，就是这酒入腹以后，喉间涌起一阵香味，像兰花，又像梅花，诶呀，寡人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味，反正就是花香味……”

说到最后，晋王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了，靠在枕头上手舞足蹈的描述，隔着素色纱幔，景宣也能看见里面晋王的滑稽模样。守在一旁的莫大人，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本来景宣心里有些紧张，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说错什么，但是刚刚晋王的表现让她觉得，眼前这位躺在龙床上的尊贵老人不像是一国之君，倒更像是市井上那些嘴贫的老顽童，少了几分威严，却多了几分可爱之处。

寝殿的地上铺着暗色的木板，看不出是什么木质，不过跪在上面，膝盖并不觉得冰凉，倒有几分暖意，景宣眸色清灵，徐徐道：“王上所说的这个酒并非凡酒，既是在九重仙阙所饮，人间恐怕没有……”

景宣知道，自己就是在胡说八道，晋王想喝的这酒明明就是他做梦梦见的，根本不曾喝过，什么九重仙阙，神仙玉露，都是屁话。也就是面对晋王她才会有这番说辞，要是凤首跟她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一种酒，还要她酿出来，她的白眼早就翻上天了！

“那是寡人痴心妄想了？”晋王叹息了一声，“要是喝不上这酒，寡人是吃不下也睡不着，恐怕再过不久，就要一命归西了。”

景宣听得大惊，自古以来，帝王诸侯哪一个不是忌讳生死的，晋王竟将归西挂在嘴边！

莫大人连忙劝说：“王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福寿绵长，是要长命百岁的。”

晋王“哼”了一声，“还长命百岁，寡人看那白胡子老头托梦给寡人就是叫寡人早登极乐，真要到了那一天，你们都别拦着寡人，与其躺在床上整天喝那些苦不拉几黑不溜秋的药汁，倒不如升天去喝那个琼仙露。”

“诶呦，王上！”莫大人压低声音道：“这有外人在呢，您说话注意措辞……”

景宣低着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闷闷地忍着笑。

晋王咳嗽了两声，不知是真咳嗽还是故意掩饰，然后加重了语气道：“你既然会酿酒，就给寡人把这酒酿出来，这酿酒需要多长时间来着？”

“十余天吧。”景宣刻意多加了两天，保不齐就会有什么意外呢。

“那寡人就给你半个月，半个月之内，你得把酒给寡人酿出来，寡人的命就攥在你手里了！”

景宣闻言，惊惶伏地道：“民女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