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件玄色的束腰窄袖骑装,领口绣着红色的虎纹,腰带上的玉带钩也是老虎的形状,这是晋国大将军的服饰,他那样的装扮,英姿凛凛,很有少年将军应有的风范。
景宣站在二楼的走廊的柱子后面。偷偷地看着他,他脱下盔甲的样子,更像他从前的模样。
福生招呼着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往楼上来。
景宣转身便想离开,偏偏这时福生看到了她,大声道:“阿宣,快去拿酒来。”
“哦,知道了。”景宣心里瞬间紧张起来,还好福生大哥没有喊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易寒有没有认出她。
景宣不敢转身,但是拿酒的话必须要下楼,此时易寒就站在楼梯那里,如果她走过去被认出来怎么办,急中生智,景宣干脆从二楼跳了下去,她轻盈的像一只蝴蝶落在地上,周围的客人都奇怪地看着她。她脸一红,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不过也管不了呢么许多了,她冲出人群,头也不回地跑去后堂的酒库。
易寒听到阿宣这个名字,心里猛然顿了一下,朝着福生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到一个女孩纤瘦的背影,然后看着她从二楼纵身跃下,他还突然紧张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是会轻功的。
记忆里,景宣不会武功,可是那个女孩的声音背影,却和景宣那么像。
这些年,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阿宣这个名字了,可每一次都是失望,他已经不想再感受那种希望过后充满绝望的感觉了。他的景宣,应该已经死了吧。
站在易寒身边的龙瑛道:“没有想到,这嘉露堂里藏龙卧虎啊。”
福生奇怪地抓抓头,道:“奇怪,她平时不这样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景宣在酒库里心不在焉,她想着,自己要是过去送酒,那不就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得想个法子躲一下才行。
正巧,这时堂中的小兰姐姐过来取酒,景宣就上去求她道:“小兰姐姐,我有一件事请求你帮忙。”
小兰不解,道:“什么事?你说。”
“我现在肚子有点不舒服,得去趟茅厕,你帮我把这坛酒送到二楼大将军那里去吗?”
景宣故意捂着肚子,装出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就是这事?”小兰爽快道:“行,你快去吧,酒我给你送。”
“谢了小兰姐。”景宣如获大赦,立刻跑掉了。
小兰送着酒到了易寒所在的雅间,福生看到是她,疑惑道:“怎么是你,阿宣呢?”
“阿宣说她肚子痛,正在茅厕里呢?”
“是吗?她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福生有些不大相信。
小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福生接过小兰手上的酒坛,示意她出去,然后又笑着转身给易寒和龙瑛倒酒。
龙瑛看着刚刚出去的小兰,道:“刚刚那位出去的姑娘并不是那个从二楼跳下去的姑娘。”
“的确不是,您不用管她。”
易寒兀自饮了一口酒,然后冷冷道:“你先下去吧。”
福生放下酒坛,道:“有事您叫我。”然后退了出去。
景宣一个人偷偷跑回房间,坐在窗户边上发呆,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易寒哥哥离她那么近,只要她冲上去喊他一声易寒哥哥,他们两个就可以相认,但是她为什么没有这个勇气呢?为了荀润吗?如果荀润知道她的未婚夫还在人世,而且是晋国的大将军,他会怎么做?一切还能维持现状吗?
景宣不敢打这个赌,她不敢轻易去戳破她当前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与其他未知之间的隔膜,甚至那个人是易寒,是易寒呀。她有点后悔了。
福生突然在外面敲门道:“阿宣,你在里面吗?”
“在,福生大哥,你有什么事吗?”景宣回过神来。
“你是不是不舒服,吃坏什么东西了?”
“没有,我有点累了,休息一会就好了,福生大哥你先去忙,我很快就出来。”
“那就好,我就是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大对劲,所以来看看你,你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你多休息一会,外面有我呢。”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福生大哥。”景宣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很庆幸,现在身边有这么多人关心她,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荀润才拥有的。
景宣呆在房里也不敢出去,就躺在床上慢慢地等,等着等着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梦里,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还有景宣和易寒的孟陵。
那一年的冬天,她九岁,易寒十岁,他们两个在一个冰湖上滑冰。她一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冰冷的湖水让她在瞬间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她一直往下沉,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突然间,她感觉到有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上游……然后,她就在自家的温床上醒来了。
整整一个冬天,她就因为那次掉进冰湖而受了风寒,一见风就会咳嗽不止,而易寒只是喝了一碗姜汤,蒙上被子睡了一觉就好了。
他从小身体就好,再冷的天他都穿的很少,所以入伍从军真的很适合他。他第二天身体一好,就跑过来看她,陪她玩,给她解闷,每一次来她家里都会捎上一枝红梅,插在她床头的瓶子里,让那个无聊的冬天多了一抹赏心悦目的颜色。
爹爹说,宣宣,你易寒哥哥救了你的命,以后你就给他做媳妇好不好?
她笑着道,好呀,我以后要给易寒哥哥当新娘子。
于是,两家就敲定了这桩婚事,不过,好笑的是,是她的爹爹带着礼品去向易寒的父母提亲。
从那个冬天以后,每次易寒哥哥来找她,娘都会说,是咱们家的姑爷来了。易寒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他自小脸皮就后,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他都无所谓。
直到有一天,一个雪夜,一个红色的雪夜,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景宣拼命的挣扎,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被撕碎,寒冷的风像刀子一样割在她毫无遮拦的皮肤上……
“阿宣,阿宣——”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呼唤,把她从噩梦里拉回来。
景宣睁开眼,眼前赫然是荀润的玉颜,她已经泪目,奋力拥住荀润,泣不成声。
荀润安抚着她,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景宣像个孩子一样,被荀润抱在怀里。那场噩梦,简直就像是在昨天一样,她拼命寻求荀润给她的那一丝安全感,好像他的怀抱就是一张巨大的温床,让她远离那个冰冷的冬天。
荀润端来一碗熬得粘稠的莲子粉粥,每次做噩梦荀润都会让她喝这个,说是能缓解梦魇。
景宣摇摇头,她已经喝怕了这个,过去的四年里,这玩意了她喝的已经数不清,现在看见它就恶心地想吐。
“听话,喝了这个才能睡好,你还想做噩梦?”
这粥虽然已经喝的厌烦了,但是不得不承认,效果的确是有的,景宣一咬牙,从荀润手里接过几大口就给喝完了。
荀润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才对。”
喝完莲子粥,景宣就会觉得很困,那是因为荀润在粥里加了几味催眠安神的中药。
她躺在床上,荀润给她盖好被子。
景宣睁眼看着荀润,道:“你能吹那首曲子吗?”
她说的是自己每次失眠的时候荀润给她吹奏的一首曲子,一首安神的曲子,荀润喜欢音律,尤其擅长吹箫,虽然景宣并不懂音律,但她很喜欢荀润的箫声。
荀润点点头,从腰间取下自己的箫,他的箫是白玉雕琢的,箫身已经被磨得发光,那是他常年箫不离手的证明。
箫声入耳,曲殇流水,仿若置身春花烂漫,阳光明媚,景宣闭眼听着,很快就睡着了。
荀润把她的手臂放回被子里,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沉静的像水一样,他心里隐隐作痛,如果可以,阿宣,你一定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后来生活又寂寂了许久,总之,嘉露堂依旧人来人往,也接待着各式各样的权贵。就算如此,而易寒自那天以后,再没有来过。
这样也好,两个人碰面的机会便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