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笙没看懂俞金盏脸上那沉吟的神情,但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俞金盏起身,手把上幻笙轮椅的扶手,幻笙向后望了望,“姐姐,今天外公找我了,他说……”
“笙儿。”幻笙的话被一个苍老的声音生生打断,接着俞金盏听到了一声似是水晶落地炸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还没发现之前就被人给破坏掉了,幻笙脸色骤然转变,脸色透着微微的苍白,他脖子都似乎变得僵硬不敢回头。
俞金盏回头一望,一个老者自转角的花簇中走出,微风拂过他衣角,被花勾着似乎又留不住那片白,风俱都灌进了他的衣袍似的,似乎这个眉发皆白的老者只是个误入凡间的仙翁。
老者眉间又带了几分颜色,俞金盏回头看了眼僵直的坐在轮椅上的幻笙,瞬间了然了老者的身份,祝由族族长,郁玄,也是她血缘关系上的外公。郁玄走到幻笙的轮椅旁,连个眼神都没给站在一旁的俞金盏,反而一眼看向刚才被幻笙屏障隔绝在外的侍女。
侍女浑身一颤,双手扶了双臂,尔后推着幻笙的轮椅走了。
看着幻笙的背影渐渐远去,老者的眼中看不见丝毫的情绪,“我知道你在好奇些什么,且随我来吧。”老者淡淡的出声,双手负在身后,那苍老的声音似乎是来自远古一般神幽空旷,一种让人……臣服的声音,俞金盏在心头感叹了一声,一回首,老人已经走远了,还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深沉与翩然。
小跑跟上老者的步伐,穿过重楼叠宇,所见之物皆是新奇与精致,看来这个祝由族也不是没有来过外人,这里有些东西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外界事物的模样,不知道转过多少个花园,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小阁楼,总之俞金盏感觉前面的老者脚步轻盈,身态蹁跹,全然不像是个七旬老者应有的佝偻苍老的模样。
还真是像个得道仙人。
算是个半嘲讽半感叹的话,终于,老人在一处红墙黑瓦的小院停了下来,这里四处都是红墙围着,但门面却是极其简陋,老者伸手推开了残破不堪的门,俞金盏毫不犹豫的跟着老者踏入这个小院,老者也没转身,手指尖一弹,一抹金色摇着星尾从他的手指直向门口的锁而去,不出俞金盏的意料,那锁不费吹灰之力的关上了门,虽不知道老者做了什么,但俞金盏知道一件事,就是他们的谈话绝不会有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听见。
老者席地而坐,俞金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衣袍会如此的白,即使这样席地而坐却也不会粘上灰尘的样子,老者盘腿而坐,两只手捏成诀放在两膝之上,闭着眼听俞金盏的说话,“我为什么会是祝由族的圣女?还有,不仅是我娘,我也不稀罕这个圣女的身份,这个祝由族我也不会长久的呆在这。”
看着地上似乎铺了一层灰的模样,俞金盏是不会坐下的,只能走远了些,背对着老者站在红墙之下,没想到这个小院竟然是只有这四面红墙围着,里面除了无尽的灰尘,竟然什么也没有,不知道修这处的人呢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样的修建,竟然还挺有几分意思的,俞金盏仰头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似乎祝由族的天空也更为澄澈干净,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的眼睛一般,透着些纯真和无暇,但看着这样的天空,俞金盏心中竟格外的沉重,因着这突如其来的身份,也因着这突如其来的重重变故,她有些茫然了,她到底是谁?
问她自己,也问这老天。世人不信因果,因果何曾饶过谁?看来她也没有躲过这一切的因果。
“你就是我祝由族的圣女,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不会改变的。”老者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俞金盏有些气闷,看了眼地上那抹仙白的衣袍,俞金盏无奈又心中有气没出儿使,“不管会不会改变,我都不是你们祝由族的圣女,怎么?你还能强迫我做这个圣女不成?”俞金盏一把扯下头顶带着的紫色雏菊编织成的花环,扔在地上,扬起一阵沙尘,遮住了花朵本来的娇艳。
听到耳边的动静,老者神色未变,眼睛也没有睁开,一副淡然脱俗的样子,好似俞金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非要什么玩具,他才是那个成熟稳重的大人,对于俞金盏的气,老者也没法出言劝解,更不可能劝解的,有些事也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
这下老者不说话了,仿佛一心沉静下来修行了,“你是我们的尊贵的圣女,自然没人能够强迫你什么。”
俞金盏愣了愣,心中火气更大,如果这都不算是强迫的话,那什么还算是强迫?祝由族的圣女?她娘要是稀罕这个绑架人一生的身份的话,怎会当年嫁与她父皇而舍弃这个限制人一生自由的身份?换作她,亦是不稀罕这个身份的。
她神色变得冷静下来,看着脚下那染上灰尘的花环,“我没有你们想要的驭龙珠,所以这个圣女之位你们还是另谋他人吧,我俞金盏消受不起,还有,幻笙只是个孩子,虽然你养育了他,但他的命不是你给的,所以你没有什么理由让幻笙给你卖命。”
说完,她没看地上的老人,转过身就欲朝着门口离开,而刚一转身,就听见老者无奈苍凉的一声叹息,她脚步顿住了,脸色怔愣,这是她看见老者以来的第一个情绪的宣泄,仅仅是一声轻叹,老者睁开眼,眼中没有任何锋芒,只有岁月沉淀下来后的睿智与大悟,他看着俞金盏的眼神静静的,暗含着一种思念。
看着俞金盏的背影,郁玄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个一样决绝坚韧的女子,“你还是和你母亲一样,难道,你们就不能不那么自私的只想到自己,不想想整个天下的黎民百姓吗?”
当年晚柔也是如此,转身就是背弃了整个天下,只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那男人若是真的……他也无憾了,偏偏自己的女儿还是苍苦一生,这,真的值得吗?多少次梦中惊坐起的时候,想到的却是那个决绝的女儿,这样不孝,却又是让他这样挂心。
“自私?”俞金盏收回已迈开的脚步,好笑的指着自己道,“我们自私?这天下与我们何干?难道就凭我们区区女子,带了点圣女的身份,就能改变整个天下了?族长啊族长,若说我们自私,为何你不想想自己,你不自私,就不会拿自己的女儿去换取江山之安,换取黎民之幸!”俞金盏脸上的笑容带着浓浓的嘲讽,它就是要让郁玄看见,看见自己和自己母亲心中所想。
她们,只是女子。
为何谈起江山的时候,没人想让女子当政?为何谈论国事之时,女子只被允许待在绣房阁楼?为何在无数个日出月落之时,所有女子都要守着家族悲哀的过自己一辈子?为何她要墨守这成规,守望这江山!
悲哀的郁玄,悲哀的祝由族,悲哀的江山,悲哀的女子。
郁玄脸色怔愣,被俞金盏的话给惊着,这半截人已埋在黄土的老人竟然被俞金盏这个十几岁的女子给抢话抢到无言以对,看了眼坐在地上没了那云淡风轻的郁玄,俞金盏只有冷笑,摔门而去,出了门后,俞金盏挂在脸上的冷笑僵住,消失不见,刚才的那一番话是不是……说的重了些?她回头看着那扇还在发着颤音的木门,久久伫立,还是转身离去,靠着刚刚来的记忆,回到了一开始自己住着的小院。
想着郁玄,想着郁晚柔,想着……赵江砚。
她垂头看着自己一身的衣裙,这祝由族的圣女,注定是与这个世界紧密连着吗?门口突然想起一阵敲门声,俞金盏强力拉回自己的胡思乱想,起身去开了门,看着门口站立的那还是如仙鹤一般浑身笼罩着仙气的郁玄,俞金盏愣了愣,有些尴尬,也有些漠情,转过身子,“有什么事情就快说吧,但我的立场就在刚刚谈话里面,所言皆是我心中所想,没有半句虚言。”
郁玄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她,明显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找她,俞金盏靠着门,环胸等着郁玄的下文,总之能帮的事尽量,反正自己母亲的母族就是这儿,不帮也说不过去,但原则上的问题,比如说什么当祝由族圣女这件事,她是无能为力了。
郁玄看着她这个样子,这一点和她母亲差远了,郁玄在心中无奈摇头,“祝由族圣女这件事你也无力改变,至于驭龙珠,我们也会尽快找到,到时候你就是保护驭龙珠的人了。还有,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在牧玥石上滴血查验,你已经是祝由族的圣女了,因为你还没有祝由族的力量,所以你这辈子也没办法改变这个身份了。”
说完,郁玄似是料到俞金盏会反抗,直接转身就走,待到俞金盏回过神来,已经看不见郁玄的身影了。